漂泊我此生恁多情(101)
“山下一别,知道还能见公子一面不能了。真是诗里说的,‘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再不想今日能够重逢。
“我看到公子的臻境中有我的东西,从我衣服上撕下的。还有凡间时那枚同心结,便知道公子心里也存有我半席之地。否则今日之语断断不敢出口。我自知微贱不堪与共,惟愿服侍公子一生一世。”
一口气说完,木惜迟顿了顿,细察了察南壑殊神色,方接着道:“臻境遴试那日,我偷学了作弊的招数,害公子险些神魂失港。公子……可恨我么?”
南壑殊缓缓摇头。
“我鞭笞你,可恨我么?”
木惜迟忙道:“不恨,一丁点儿也不恨。”又问道:“为何今日要说带我的丫头回来的话?”
南壑殊勉强勾勾唇角,“小屋里你作何事不理我,故意令苏哲传话?”
木惜迟:“还说呢,干什么说‘未来姑爷’、‘私奔’这样话?便是戏语,也够刺人的心了。”
南壑殊笑道:“咱们只管这么对问下去,益发没个开交了。”
木惜迟也笑了,“别事罢了,还有一件,一定要问一问。”
南壑殊轻轻点点头,木惜迟便道:“天族的那位大公主殿下,究竟怎么样呢……”
未待说完,南壑殊道:“小白不在你我之间。”
及听见这一句,木惜迟便不由心魂俱醉,禁不住一把抱住南壑殊的腰。一心只想在此刻死去也便足矣。
南壑殊任其抱着。足足有一盏茶的辰光,木惜迟才轻轻松开南壑殊,两颊烧得飞红,勉强抬起眸子,眼睫乱颤地盯着南壑殊看了会儿。
一步一步,一寸一寸,贴近南壑殊的唇。木惜迟心如擂鼓,呼息俱乱。也不知碰没碰到,忽觉一只手在背后一按,心头猛地似被一击,渺渺冥冥,性灵空乏,浑身软下来。
南壑殊一把揽入怀内,在其额间落下一吻。木惜迟便睡着了一般,眉目舒展开来。
一袭天青色虚影从床后绕出来,口内连道:“好险好险,我再迟一步,就难挽回了。”
来人却是叶重阳。
南壑殊眼睛只看着木惜迟,道:“还当你临阵脱逃了。”
叶重阳笑道:“水济兄托付的事不办妥,我怎么敢就走呢。我啊,是在等啊。我先前就同你说过的,要等他情愫最为浓烈之时,我方宜施展的,否则功败垂成呐。”
说着又走去瞧了瞧木惜迟,“啧啧啧……这孩子还真是肉麻,你别说,我差点儿撑持不住,就要脱逃了。”
玩笑了一阵儿,叶重阳敛了笑意,肃然道:“你可想好了,我这个蛊一下去,他可就全然对你无一丝情意了。你真的能接受么?”
南壑殊:“我已打定主意,叶掌门无需多言。”
叶重阳皱皱眉,“你私自这样做,可问过木小子的主意?”
南壑殊:“不用问,也不能问。我明白他的心思,更知道怎样安置最为妥当。”
叶重阳:“要我说,过去的事他不必知晓,甚至于他的身世,我也可永远替你隐瞒。你们既对彼此用情至深,就仍是同从前一样,岂不是好?”
南壑殊:“叶掌门这话岔了,若说我对他有情,也该是舐犊之情,我岂可动邪念!再者,我与他有杀亲之仇,日后我又怎能付之度外,心安理得地同他在一处。”
叶重阳烦躁地满屋乱转,没将话听完,便急着道:“去他的舐犊之情!去他的邪念!去他的杀亲之仇!你又用那些所谓仁义道德将自己缚住了,哪有那么些牵扯。杀亲之仇与你何干?爱恨都乃天经地义,又怎生成了邪念了!舐犊之情?这话令我恶心!你问问自己的心,你对他是舐犊之情?你二人初相见时,他确然还是个婴孩,你呵护养育他那些日子,自然端的是长幼之爱。可他如今长大了,又与你在下界历了一世情劫。你也不想想,为何偏偏与他历情劫。况你历劫数次,从没动过凡心。为何一见到他就破了例,还不留后路地将自己折进去。这是你们之间逃不开的因果,注定……”
南壑殊:“我偏不要这因果!”
叶重阳愣怔半晌,方无可奈何地道:“好好好……果然是你。也只有你,从来孤注一掷,不留后路。”说毕叹道,“水济兄,你我相识甚早,虽不亲厚,可我属实佩服你,却也——心疼你。听我一句劝,大可不必刚直孤绝至此,太要一味自己逞强,总有撑持不住的时候,那时怎样处呢?”
南壑殊默默无言,半晌道:“叶掌门赤心吐胆一篇话,在下感激不尽。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叶掌门必要依我行事。”
叶重阳:“是是是,关系重大。关系到你心爱之人,自然十分重大。”
此时木惜迟已被南壑殊抱上榻躺着,南壑殊坐在床沿上,握着他一只手。
叶重阳也走来坐在床尾,眼睛看着木惜迟,口里又叹,“还是不听劝。你就是因着情深,才如此自苦。你对他的情谁也瞒不住,你就自欺罢。”
南壑殊:“叶掌门还在等什么?”
叶重阳凝神片晌,忽而狡黠一笑,“要了却他对你的情意其实不难,也不必求我帮忙。听说那玄元北水能炼去人的记忆,水济兄你自己不正是玄元北水之主。你就炼去木小子一概关于你的记忆,一劳永逸,何其便当!这么一来……”
南壑殊:“这么一来,好好一个孩子,就成个傻子了。”
叶重阳忍俊不禁,“真就到那种地步了?”
南壑殊:“玄元北水源自混沌,罡劲太过,于元魂性灵有损。若不欲损其元魂,便做不到‘一劳永逸’。须仅使用一两成功力,间隔数年、数月,乃至数日,再行施术,如此往复,永不休止。”
叶重阳道:“那你就每月好舍一两成功力也罢了。”
南壑殊勉强笑道:“可对于他,我竟不知该怎么办。一则我们纠葛太深,玄元北水在此间未必奏效。再则,他禀赋柔脆,也怕受伤。末则,若往后他不在我身边……又谁来舍这一两成功力呢?”
叶重阳:“他不在你身边?这是何意啊,你还是要把他赶回去么?”
南壑殊却不答这话,只催促道:“叶掌门勿须多言,我自有打算。”
叶重阳敛衽起身,“方才我要你激起他全部情意,你可做到了?”
南壑殊点头。
叶重阳:“仅仅三言两语就妥了?”
南壑殊:“是。”
叶重阳:“也罢,水济兄原来深谙此道,这孩子被你轻易就拨弄的情思缠绵,愁肠百转,对你的心意已现出十之八、九。且方才他说出的话也够酸牙了,再多来一些,我恐怕难以奉陪了。”说着取出一方砚台大小的锦匣,里面流光溢彩,似有晚霞尘落其间。
“水济兄请看,这里头便都是方才木小子对你的绵绵情意,已被我撷取了来。”说完又叹,“世人常拿碧海青天譬喻爱情忠贞,可他们哪晓得爱情落到实处,竟是如此熠熠流光,较之碧海青天诸喻,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南壑殊只瞥了一眼锦匣,仍是回头牢牢注视着木惜迟。
叶重阳笑道:“水济兄,你若定下决心,我便要将这锦匣内的绵绵相思布散在‘别洞袋’内了,等到来年我这袋中人口又能翻得一倍有余。”
南壑殊:“毁去。”
叶重阳:“啊?”
南壑殊:“毁去这锦匣。”
叶重阳:“不要不要,太可惜了。这里面可是处,子赤心,比这世间一切情意都要醇真至美,很是难得的!”说着便提步要走。
忽而凭空里射出一道炽白火焰,耀如日光,直扑向叶重阳。再看他手里锦盒,已被烧成一个火团儿。
叶重阳看出那是南明离火,无物不焚。忙撒开手,“水济兄,你可看准了烧,我好好的热心助人,可不想饶上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