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34)
街上的民众看到这位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公子哥第二次飞出客栈大门,都有些纳闷儿。
叶重阳艰难撑起上身,“哇”得吐了一口鲜血。而刚才碰到木惜迟的那条手臂,正兀自颤抖个不住。
“巫族。”
这两个字的结论是叶重阳几乎用命换来的。
当年他从一枚珍稀无比的灵珠修炼出仙胎,在巫族族内享尽尊荣繁华。却在随巫皇至西天如来处听宣说大乘佛法之后,心性中的混沌无知变得澄净清明,仿佛大梦觉醒。他向巫皇央告脱离巫族灵珠的身份,甘愿追随佛祖,做其万千信徒中微渺一粟。巫皇仁慈端厚,虽不舍,仍以他心意为重,答应了他的请求。然而风、火、雷、电等十二祖巫虽摄于巫皇旨意没有明着阻拦,暗地里却不肯轻易甘休。他们在叶重阳身上痛下了十二道巫咒,令他不得再踏足巫族领地泽,不可触碰巫族任何一人、一物乃至一草、一木,否则将魄散魂飞,永不超生。
因而他刚才的试探行经完全等同于自杀。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因在万年前那场旷世经年的围剿中,巫族叛军上至首领下至兵卒,巫皇及嫡系亲眷已身死魄散,只余下少量旁系后代遭囚于蛇巫山,被上古封印困住,逃脱不得。他绝不信会有巫族的人现身此地?
当然,这个人也不是巫族中人,否则叶重阳早已如巫咒所言魄散魂飞了。但此人必定和巫族有着隐隐的牵系,才能在一触之下,伤他于无形。
叶重阳一把抹去嘴角的鲜血,站起身来,十分不讲究地两手在身上胡乱拍了拍灰尘。“啪”一声打开折扇,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又双叒一次重新走进了客栈。
“啊哈哈哈……木公子是罢?莫怪莫怪。我们这样的寒门小卒没见过什么世面。刚才看见公子身上衣服的纹饰新鲜别致,仿佛活的一般,就想摸摸看,是不是什么灵兽的精魄附在上面。现在想来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哈哈哈……”
“……”
“……”
没人吭声。
社交担当南岑遥此时处境尴尬,不便说话。花影乍见情敌,更是恨不能将叶重阳千刀万剐。南壑殊防着他对木惜迟动手动脚,也是充满戒备。一时间,大堂内竟无人理会叶重阳。
“咳咳……嘶……”大冬日里,叶重阳展开折扇呼啦呼啦扇风,鼻涕不期而至,尴尬却依然如影随形,如胶似漆。
“呃……我方才凑近了发现,木公子面色苍白,气息短促,莫不是染上了什么病症又或是……”叶重阳饶是脸皮再厚,也实在撑不住了,他十分不情愿地用眼神向南岑遥求救,毕竟他是这里唯一有可能搭理自己的人。
“重阳你说的没错。”南岑遥收到信号,赶着忙着接嘴道,“木公子先前受到邪祟袭击,这才苏醒过来。”
“嗐呀。”叶重阳抚掌道,“在下不才,略通些医理。不若让在下为木公子诊一诊,如何?”
南岑遥才要答话,花影喝道:“好你个叶重阳!你通的那些医理,全都在你那些怪物妖精身上,如何敢大言不惭地说要为木公子诊治!”
叶重阳玉白的面上绷了绷,瞬息间又恢复一派落拓无谓的山林逸气。“花影仙君有所不知,鄙人行医济世已近万年。当鄙人还是枚灵珠时,便是谁吃了即可起死回生的。因此,鄙人的医术实属天成。然平常无人可医时,可不就只能医一医我的精怪们了。”末了,又悠悠补上一句:“那时你在哪里呢?哦……还没有你呢。你爹你娘恐怕尚在哼哧哼哧卖力地结你这颗仙胎呢!”
花影一听之下,不由热血都往脑袋顶轰隆乱冲,双眼中刀光剑影腾腾而起,立刻就要过去拼命。南岑遥忙得又拦在当间。趁两人拉拉扯扯,不清不楚之际,叶重阳已踱步到木惜迟身前,却对着一旁的南壑殊道:“可否借木公子的左手诊一诊脉?”
南壑殊眉间如聚霜雪,好大一会儿后才浅浅点了点头。木惜迟卷起袖子将手往前送了送。叶重阳也不碰,捏着展开的折扇谨慎地挡在中间,皱眉凝神盯着那一圈红痕看了半晌,忽的一口气逸出,接着整个人往后连连退了数步。鸡皮疙瘩顺着脊梁骨层层爬上来,深藏在心底的恐惧再也抑制不住,激得全身骨头都在发颤。
南壑殊见状,蹙紧了眉心,沉声问:“何事?”
那边南岑遥听见,便顾不得和花影厮闹,也赶着来问。
叶重阳勉强定了定神,踌躇半晌,还是开了口。
“是巫族。”
轻飘飘的三个字犹如一滴清水溅入了烈火烹油的锅中。所有人闻声变色。尤其南岑遥,顷刻间将惹花戏柳的心全抛开,冲过来双手掐着叶重阳臂膀问:“你说什么巫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嚒!”
南岑遥惊急无已,“巫族万年前就覆灭了。天帝仁慈,才容得极少旁支余孽苟活下来,囚于蛇巫山。这是举世皆知的。我太乙山无念境奉天帝之命世代看守巫族余孽,万余年妥当无虞。叶掌门岂可生安白造,轻易妄言!”
叶重阳面色惨白:“我也情愿这都是我的妄言。可……你看那红痕外一圈,那是火蛇印,原是祝融祖巫双耳上火蛇蛇信的形状。”
南岑遥听了忙上去看时,发现果然如此,只因形态凌乱,又裹在血迹淤痕里,所以先前才没注意到。一时把脸也黄了,怔忡无语。
南壑殊道:“打上这个火蛇印会怎样?”
叶重阳道:“火蛇印是巫族给即将被行刑的囚犯上的烙印,烙印本身并不伤人。况且如今巫族已遭灭族,这个火蛇印再没有任何意义了。”转而又向木惜迟道:“木公子,此事重大,你快些将前情于我细细道来!”
木惜迟不敢怠慢,便同着苏哲你一言我一语说了。遇到模糊的地方,叶重阳不住追问,逼得木、苏二人挖空心思,片言也不曾漏下。
“风铎?”南壑殊、南岑遥齐声道。
“是……”苏哲怯怯地道,“那家酒肆屋檐上悬着一串风铎。”
“先前为何不说?”南岑遥急问。
“先前我们不觉得有甚要紧的,因此没说。”
南岑遥又问:“你们可曾亲眼见到风铎,还是只听到声音?”
木惜迟想了一回,道:“只听到声音。进门的时候,声音从屋檐处传来,我和苏哲理所应当认为那里悬着一串风铎。后来,我也是循着那风铎的声音才跑出来。”
“嗐!”南岑遥以拳击掌道,“那狄仁的宅邸内也正有这么一串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风铎!”
第28章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良久,叶重阳才道:“是蛊阵。那风铎声便是连接现实与幻境的媒子,也是破除幻境的关窍。”
南岑遥面目可说是惨无血色,哑声道:“是巫族的秘术么?”
叶重阳道:“非也,只是基础术法,只因万余年来,世间已无巫族行迹,术法也随之匿迹。此际倏然现世,即便是巫族最低阶的术法,也几乎无人识得。”
南岑遥勉力维持镇静:“看来,狄仁或许是其中关决所在。我等应立即返回狄宅,再行查探。”
一行人赶至都城阜新。
狄宅坐落于阜新东北处一片山林之前,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宅院。
这倒是个远离尘世,适合清修的好地方。只是如今却蟏蛸满墙,衰草连横。
众人从大门进入,刚来到二门,南岑遥摇头道:“不对。”
众人不解,问其缘故。只听他道:“才一日辰光,这里的景象却天悬地别。壑殊,我们前日来时,这里虽然也是久无人居的模样,可绝不至现在这般,是与不是?”
南壑殊似乎也在思索什么,闻言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木惜迟道:“不是有风铎么?怎也没听见风铎声?”
在覃州那家酒肆门前头一回听到风铎声,木惜迟就只觉森森可怖,不像寻常。因此便对着风铎念念不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