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135)
主母道:“既是两个活人,你该叼回来才是,如何又吓成这样?”
家主听了道:“夫人休信他,凡人定然到不了山上来,必是那些降魔道人,待为夫会他一会。”说毕拿起防身家伙,一径下山。
及到了山腰,果见那里两个人有说有笑,一路慢行着上山。才要绕到一旁包抄,想要恐吓他们离开。待走近了,这才看清面目,竟一壁老泪纵横地喊着:“迟儿,迟儿。”一壁奔至身前。
木惜迟一见了老父,也是百感交集,就要跪下请安。木追兰一把扶起来,“迟儿,为父没敢想你还能回来看我……”
木惜迟:“爹说哪里话,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恁得不回来呢。”
在身后一直默默无语的南壑殊走上前揽住木惜迟,向木追兰道:“绾儿已拜本座为师,往后恐怕不能常回来。”
木追兰喃喃:“绾儿……是了是了,神君这名字起得好,比小人起的好。”忽然又反应过来还未参拜过南壑殊,忙得跪下道,“小人叩见神君。”
南壑殊也不理,牵着木惜迟往山上去了。木追兰忙起身拍拍膝头的灰土,旋即跟了上去。
来至家里,花影已开门启户迎接他们。而花影身后,是胡氏与两名幼子,以及家下仆从数人,见了他两个来了,都一齐展拜下去,“叩见神君,叩见绾鳍少爷。”
木惜迟忙令快起身。瓜皮脑袋起来后,抿着嘴上前,眼角犹带着泪花,只见他重新又跪下,扣头道:“二弟给长兄磕头。”
他旁边一个小的也有样学样,扣头不迭。
木惜迟忙扶起他们,又对着瓜皮脑袋道:“你终于肯叫我一声兄长了。”又向一旁那个小的说,“三弟乖,也长高了。”
木惜迟展目一望,“家里又添了些人口,我都不认得了。”
胡氏颤颤巍巍上前,陪笑道:“都是些无家可归的精怪,放在屋里使唤的。后面有专为你们预备的客房,才刚打扫得干干净净,能着住下罢。”说毕一路引着他们到后廊上。
这里胡氏却步退出,木惜迟才笑对花影道:“花影哥,怪道你要我和师父慢慢儿走,原来你提早到了这里。”
花影合掌一笑道:“少爷瞧他们的礼数还周全否?我的调教厉害否?”
木惜迟笑着称赞,又道:“胡氏还罢了,她是个不吃眼前亏的,那个瓜皮脑袋你怎么摆平的,那可是个又轴又拧的家伙。”
花影笑道:“就跟训狗差不多,要是不听话就打两下子,要是还算听话就只打一下子,很快就教会了。”
木惜迟被逗得哈哈大笑,连南壑殊也忍俊不禁。
三人说笑,这里原先伺候木惜迟的丫头并一个小厮跳蹿蹿进来,见了木惜迟又笑又哭,少爷长少爷短的,欢喜得险些要现了原形。
花影向他们道:“别只管混叫少爷了,他已经不是你家木少爷了,而是我家主上的绾鳍少爷。”
丫头教花影一唬吓,忙躲到木惜迟身后,木惜迟笑着道:“别害怕,这个哥哥和你闹着玩儿呢。你们手里是什么?”
丫头这才想起来,忙说:“少爷……啊不,绾鳍少爷,这是老爷命我们送过来的,都是你幼时常玩的玩意儿。”
木惜迟纳闷儿:“我如今又用不上这些,让你拿来做什么?”
丫头说:“老爷说了,少爷虽用不上了,但这位——”说着将南壑殊一指,“这位神君必定想要看看的。”
木惜迟将脑袋一歪,瞅着他师父,只听南壑殊道:“你家老爷有心了。”说着果一样样拿起来端详细看,眼里皆是蜜意柔情,仿佛经由手上的物件想象当年那个小小的人儿是如何耍弄它们的。
“师父……”
南壑殊携了木惜迟的手,“绾儿,为师错过了你太多。”
那丫头见此状,忙笑道:“这些还不算什么呢,我家少……你家绾鳍少爷小的时候最爱偷偷跑下山,混在凡人堆儿里捉弄他们做耍。今日中元节,山下十分热闹。不如少爷就带着神君下山逛逛去,把小时候淘气的样子温故温故。”
木惜迟听她说得有趣,忙看看外面天色,抚掌而笑道:“此刻正是百姓放水灯的时辰,河边一定人多。我就带师父去凑凑热闹也好。”
南壑殊笑着点点头。
“师父,中元节也叫鬼节,凡间传说这天地府大开幽冥之门,百鬼涌入人间。人们害怕,于是自己也装扮成鬼,这样真正的鬼见了是同类,也就不来侵扰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其实哪有这种事。”
木惜迟牵着南壑殊先来到市集,一张一张地替他挑面具,“人们认为啊,这天一定要选最丑最凶的面具,这样才能达到吓鬼的目的。”
一旁摊位的老板听到木惜迟说这个话,忙着兜揽生意道:“小郎君,来看看我家的面具,管保把鬼也能吓出尿来。”说着奉上一张面具。木惜迟接来看时,当真唬了一跳,“这什么东西,好丑!”
摊老板道:“这个面具的名字叫强良,巫族十二祖巫其一。小郎君请看,这强良虎头人身,口内衔蛇。是不是十分凶狠?”
木惜迟点点头,“长相确实不敢恭维。”
那老板又拿起一张面具来,“这个是奢比,也是十二祖巫之一,兽身、人面、犬耳。也够凶狠了。”
木惜迟“咦”地一声,向南壑殊道:“师父,是不是十二祖巫一个赛一个的丑,他们巫族人都是这般穷凶极恶的么?”
“绾儿,”南壑殊放重语调,十分严肃,“不可妄议他者外表。”
木惜迟许久不受南壑殊硬话,这一下吃了挂落,心头一塞,只得低低地道:“绾儿知错了,师父莫生气。”
南壑殊向摊上取了一张虎首、一张狮首的面具,付了钱,“用这两个罢。”
“师父,巫族不是已经灭亡了的叛族么。别人我不能议论,难道连他们我也不能议论?我不过说了一句丑,师父怎么就……” 木惜迟对南壑殊的叱责耿耿于怀,默默忍了半日,终是委屈的不行。
南壑殊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圆滚滚的虎脑袋在那里喋喋不休,不禁一笑,轻轻抬手将那面具掀开,露出木惜迟下撇的嘴角和委屈巴巴的八字眉。
南壑殊:“为何你说巫族是叛族?”
木惜迟不解,“六界都是这样说。他们顶顶顶顶坏,杀了好多人。”
南壑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你听到的故事无非是胜者想要你知道的故事,未必就是真相。”
木惜迟忙捂住他的嘴,向左右看看无人在意这里,这才悄声道:“师父,这种话是可以说的么,被旁人听见不会觉得大逆不道么!”
南壑殊定定看了木惜迟良久,双眸微澜,半日终于认输般轻叹一声,道:“为师失言了,绾儿不必放在心上。”
木惜迟紧张地点了点头。
一时来至河边,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木惜迟在面具下道:“师父,这里人多,你抓紧了我,别被挤到河里去了。”
南壑殊笑着默默紧了紧手上的力道。
“我想替我娘亲点一盏河灯。虽然我知道她收不到,甚至看不见,但我每次思念娘亲时无有所托,只得寄心在这些上。”
南壑殊揽着他柔声道:“好。”
木惜迟学着凡人的样子,买了油纸和蜡烛。南壑殊陪着他将河灯制好,放在水面上,由着它顺流而下。
木惜迟望着那河灯杳然远去,回头对南壑殊道:“在无念境我也放过一次河灯,那时候师父的河灯总追着我的跑,师父自己还记得么?”
南壑殊:“当然记得。”
木惜迟心中甜蜜,“师父的河灯是为谁而点,是师父的娘亲么?”
南壑殊摇头,木惜迟见他面色忽转怃然,知他不愿多说,便也乖巧地不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