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186)
佩剑当空受阻,再难霹下。戍王自魔怔中清醒,见鲜血沿着木惜迟小臂蜿蜒而下,在地上淋漓一片。
再看他白绢之下的半张脸上,神情哀悯凄凉。戍王蓦地心中大痛,双手颤抖着松开佩剑。
木惜迟稳稳攥着剑刃,拿另一只袖子擦干净刃上的鲜血,横剑递还给戍王。后者涕泗交流,却不接剑,缓缓跪倒在地上。
木惜迟向他欠身道:“殿下,且留下小人贱命,待得他日大业功成,若是殿下仍对小人切恨如斯。小人引颈就戮,绝无怨言。”
叶重阳看着这一幕,兀自摇头,暗暗传音给木惜迟:“我看还是赶早告诉他你的身份,否则他这般反反复复地怀疑你,不怕有一天他在你身上砍上几刀,就怕他自己把自己给折磨疯了。”
那一日后,岐国发动了几场不大不小的偷袭,都被戍王带兵镇压了下去。木惜迟量着无事,也不甚在意。
忽一日清晨,木惜迟被一阵悠扬高亢的声响吵醒,只当是玉塘关外鼓角争鸣,又有敌军攻来。
叶重阳也正在另一方软塌上好睡。
木惜迟走去推醒他,说道:“你快去看看,今日城下又有多少岐兵?”
叶重阳没好气地翻了个身,启开眼帘一看,竟见外头华光一片闪耀,直刺人眼。脑袋里一瞬间清醒,拢指算来,不禁眉头紧蹙。跳下床赤脚跑到窗边,打开窗屉子,正巧一只硕大的凤凰在头顶飞掠而过。
“鼓乐高奏,凤凰清啼。”叶重阳怔怔自语,“天界有喜事啊。”
第161章
“什么事啊?” 木惜迟在后问他道。
叶重阳皱眉,“唔……没什么。不是岐兵,你别耽心。”
木惜迟闻知不是岐兵,也就放心了。又听他话音有异,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觉好笑起来。“什么事,能让咱们万事不萦于怀的叶掌门一大清早就丢魂失魄的?”
叶重阳定定瞧着他,半晌才勉强搪塞道:“方才一只精怪从我头顶飞过,看着着实眼熟,我好半日才想起来它是我别洞袋中的。你在这里稍待,我去捕它回来。”说完一脚蹬上窗屉,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对七妹说道:“好生看顾你家相公,防着些那个乱发神经的戍王。”
七妹点头如捣蒜。叶重阳这才纵身飘飞而去。一径追着凤凰直来到南天门。果见气象不同。心想这里探不到消息的,遂施术隐去身形,自南天门进入。他法术不与道法同宗,即便是浅近的隐身术也不会给天族识破。因此一路竟畅通无阻,直奔了紫霄云殿来。
到得左近,忽听见高谈阔论之声。叶重阳现出真身,藏在一根云龙柱后。
只见云殿之前聚着些许人,将一名神侍围在中央。
听一人高声道:“自他叛出无念境,与他那妖徒苟且,南壑殊就早成了仙门弃子,于六界所不容。现下二人利尽而分崩,他徒弟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原也是天道使然。陛下切不可招此人为婿,令公主明珠蒙尘呐!”
这人言辞愤慨,话音响亮。他说完后,其他人都跟着“是啊,是啊”地附和。
那被围在中央的神侍苦笑着团团作揖,“列位仙家莫要动怒,说句不知高低的话,他南水济的品性天帝陛下又何尝不知,可公主钟情于斯,陛下也无可奈何,众仙君再多言,只徒增陛下烦恼。更是往陛下心头扎刀子啊。”
众仙一听都连连摇头。
那仙侍又道:“奴还要提醒各位,玉鼎真人头前儿也为这桩事觐见,陛下可是大大的光火,事后还说道:‘南水济真元既毁,与往日恩断,水火能容天理难容也就不复存在。本君为其重炼真元,自今而后他便是我天族的驸马。谁再说嘴,本君定不轻饶!’这其中的回护之意,各位还听不出来么!”
众仙齐道:“此话当真?”
神侍道:“陛下金口玉言,如何不真!”
众仙道:“陛下爱女心切,这也实属无奈。难道真就容那败类入赘我天族不成?”
神侍道:“南水济已通过了混元阵的验测,眼下好事将近,不日就要与公主礼成。”
众仙诧异,“混元阵?这又是何用意啊?”
神侍道:“诸位难道忘了不成。无量佛尊座下的十八罗汉,能布得九九八十一种阵法。其中的混元阵可窥读真心,无论仙神人鬼,皆不外乎其中。昔年玄女公主下嫁巫皇少乂,为测少乂待公主的真心,先天帝特向佛尊请出十八罗汉,在婚典上施展混元阵法,少乂过了此关,才得以迎娶玄女公主。”
“难道陛下是效法先天帝,用这混元阵测一测南水济待大公主的真心?”
众仙不禁议论纷纷,其中便有一人道:“十八罗汉奉佛尊之命,轮替着下凡布施,因而每一万三千六百年才得以聚首一次。故此,即便佛尊应允,然十八位尊者不能聚齐,但凡缺一位,混元阵便施展不得。且据小神演算,聚首之期将将过去。此番混元阵如何使得出来的?”
神侍向他道:“仙君有所不知,佛尊早有法谕,遇六界中大劫大庆,十八罗汉聚首可不拘一万三千六百年之限。端静公主出阁,乃天界盛事,难道不算得大庆么!倒是另一项定规却万万违逆不得。”
众仙忙问:“是何定规?”
神侍道:“这混元阵,各人此生仅可入阵一次、验一事,二回则不灵验。犹记得梓林宫宴上,玉鼎真人指认南水济的徒弟系巫族余孽,当时便有人提议启用混元阵法验明是否。真人恐他师徒暗有情弊,执意主张南水济入阵受检而非其徒弟本人。陛下却坚决不允,还申饬了真人,其中缘故当时无人知晓。如今看来,陛下或许那时就有意招南水济为婿,留着他唯一一次入混元阵的机会呐。诸位想想,若是当时依了玉鼎真人,让南水济入阵受检,问他徒弟的身世,那么陛下便再无机会验明其对端静公主的真心了啊。”
人人听了都恍然大悟,“那么这南水济当真通过了此关?”
一人抢着道:“为什么通不过?端静公主是何等的风致嫣然。况且这一来,他南水济有了天帝陛下作为岳家。试问,美人如玉巧笑在怀,又兼天界禄禄前程。他岂敢有二心!”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众人纷纷点头,“今日幸得神侍指点,否则劝不动陛下不说,没得臊一鼻子灰去。且连玉鼎真人都吃了挂落儿,况吾等乎。”说毕,怏怏而散,循路自去。
叶重阳在背后听他们说话,胸腔里只觉翻翻滚滚。一手摇着折扇,那上面“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做禅”十个字几乎要被扇得金销烟灭。
“南水济啊南水济,你活生生要了你那傻徒弟的小命儿啦!”
如今别洞袋内已空,腓腓不爱进去居住,无事便栖身于叶重阳袖中。此刻叶重阳心绪激荡,右手摇扇不觉使力大了些,腓腓恰在他右边袖内,跟着他动作身不由己地翻来滚去,吓得“瞄瞄”直叫。一个不当心,被甩将出来,跌得鼻青脸肿。等爬起来,叶重阳已经不知去向。
腓腓在天廷一通乱走,几次要被宫娥捉去玩弄,吓得只好先行回了戍王府。一见了木惜迟便大声道:“恭贺恭贺,有大喜事,有大大的喜事!你师父给你找了位师娘!”
木惜迟一惊,“什么?”
腓腓道:“你师父娶媳妇儿,你就要有个师娘啦!”
木惜迟听了这话,只觉天旋地转,“你……你胡说些什么?”
腓腓尚是一只低阶精灵,心性顽愚,又不懂事情底里,便大叫道:“怎么是胡说呢。掌门和我两个亲耳听见的。”
木惜迟心头乱跳,略定了定神,问道:“我师父……他……他要娶谁?”
腓腓道:“是个叫什么端静大公主的,还说不日就要礼成……”
木惜迟听到这里,顿觉浑身气脉逆乱,喉间一甜,蓦地呕出一口血来。身子向后倒下,昏晕过去。七妹唬得一跳,忙扑上来给他揉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