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211)
叶重阳每每造访天界,总不免要酸言酸语揶揄一番,今日他故技重施,一招连消带打替木惜迟转移开重点,众人倒不以为怪。唯独公主似乎对乔装的木惜迟颇感兴趣,丝毫未被分神。
只听她款款地道:“恩公为什么不自己开口,而屡次由叶掌门代为解释?”
叶重阳一时有些拿不准,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猜不透是否她已识破了眼前人的身份,遂只好静观其变。
木惜迟曾在凡间与公主相处甚密,自己的声音她一听便立刻要认出。正在无可奈何,叶重阳懒懒的声音响起:“乖徒儿啊,你不妨就自己回咱们金尊玉贵九重天大公主殿下的问话罢。”
木惜迟听闻,大犯踌躇,但已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只得低低地发了一个音。
“我……”
木惜迟登时惊愕无已——
他的声音竟完全变了,方才一个“我”字真如砂砾一般低哑。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必是叶重阳提早做了预备,遂在心中暗暗感佩叶重阳心思之缜密。
“回公主的话,奴才身份卑下,声音粗哑,恐说话污了主子们耳朵。因而不敢轻易出声。”
公主木着脸点点头,未知信与不信。
“驸马爷这伤啊只愈了十之一二,这方子也要调整。”叶重阳装作一门心思在掂掇药方上,余光却一直注意着木惜迟那边。
于公主而言,世间一切都比不过南壑殊的安危重要,果然她一闻此言,就忙问:“依掌门之见,驸马何时才能伤愈?这之后还有无凶险?”
“难说,难说,”叶重阳故作玄虚地道,“驸马郁气中滞,实在有碍康复,必须一点伤心没有,一丝烦心事不闻,方有伤愈之望。”
公主当即道:“这个好办,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叶重阳一时编不出许多来,只重复地说,南壑殊受伤太重,调治的时日会很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期间那可是一丁点儿都不能惊,不能惧,不能动气,不能伤心。但凡发生一件,他立马就一命呜呼。
公主一字一字都听进去,刻在心间,又当着所有宫人下了严令,谁敢惊扰了驸马,一律严加论罪。发号施令毕,她一双凌厉的眼神再一次铲在木惜迟身上,正要问话,忽听见——
“端静,”南壑殊昏沉了一会儿,这时醒转而来。
公主听见声音,霎时变了一个人,仿似方才那个疾言厉色、高高在上的人从她体内脱离而出。转过身来,她的眼神柔情似水,她不再是权势滔天的公主殿下,只是个一心一意牵挂夫君的平凡女子。
“端静,你憔悴了,有劳你……”
公主不防他竟此时说这样的话,心里又酸又胀,霎时溃不成军。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一时间被轻易抚慰。
“你我夫妻,说这些生分的话做什么。只要能医好你的伤,我便是……”话没说完,已然哽咽。
南壑殊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了几句。抽出公主手上握着的帕子帮她拭泪。
木惜迟暂时不被想起,叶重阳乘势道:“驸马爷南征北战从无败绩,被重伤到这个地步实属罕见,不知这对头是谁,可不能由他在六界胡来。”
公主道:“此事已由苔痕查实了。本宫懒怠说,让苔痕来讲。”
苔痕被很快传进来。先给南壑殊行了礼,后又给公主行礼。
“苔痕,你给叶掌门讲一讲那千沧的来头。”说完,公主将脸扭向一边,似乎对接下来将听到的话厌憎非常。
苔痕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最后看向南壑殊,似乎在等后者的许可。
“本宫叫你说你便说就是。”公主厉声厉气地道。
“哟,这千沧身上有何隐情,让你三缄其口?”叶重阳抬一抬眉道,“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我第一副药,我管他叫‘百试灵’,意思是不管什么伤什么病,一副药下去都能百试百灵,可也只能救一时之厄,若是这之后还闹不清受伤的根源所在,后面的药我就没法配了,这‘百试灵’不灵了,后面的再要接济不上,啧啧啧,后果可想而知。”
苔痕听了忙道:“叶掌门,我说便是。这千沧的真身乃是一支红烛。他有一位原配夫人,二人并肩在烛台之上,因地气钟灵,偶然触发了灵性,天长日久便生出感情。夫妇二人初时潜心修炼,还算本分,不想一日他夫人先行泪尽而逝,千沧因丧妻而哀恸恍惚,怨意横生,不久便脱胎出来为祸人世。他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门邪术,需用或是同根同源或是曾经相惜,而后却互为仇敌的两方人,自相残杀所流的血来重塑他夫人的真身。因而才蛊惑邯国国内两方争斗,所幸被主上撞见,将他收伏。”
叶重阳那日在轿内已听见苔痕说过千沧的真身是红烛,至于他夫人一事虽不知晓,此刻却也没听出什么厉害来。
“喔,什么地方如此钟灵毓秀,连红烛都能修炼成精,偏又温柔多情,促成了这么一对邪煞夫妻。”
苔痕含混不答。
叶重阳又说:“小小一只红烛精难道还不好办么,用火烧化不就完了么。”
苔痕道:“千沧道行匪浅,寻常火焰奈何不得他。”
叶重阳:“寻常火焰奈何不得,难不成南明离火也……”
说到此处,他骤然想到南壑殊体内已不具水火精元,遂连忙咽住。
这时公主开口道:“不必说了。”
叶重阳瞧着公主神色,忖测其间必有隐情。便也不再多问。
“既已知对方的精元属火,这药方的思路就有了。请公主令辟一室,容在下与徒弟商酌着拟出来。”
当即便有一名宫娥蹲跪在木惜迟脚畔,唱喏道:“恭送二位尊者。”一面说一面抬起头来,堂而皇之地自木惜迟面帛下的漏隙向上看去。
“啊”的一声,那宫娥惊叫着坐倒在地。一手指着木惜迟道:“你……你……”
第186章
“你……你……”
几乎同时,公主已越过叶重阳,欺近木惜迟身前。正欲扬手摘其覆面,却不知何处飞来一股罡力,将她衣袖掀得翻起,阻她视线。公主借势旋身,回头时,木惜迟竟飘飘然远离了自己一射之地。公主飞身前赶,一发千钧之际,她将臂上挽着的丝绦用力一撒,那原本轻若柔雾的丝绦活似一柄利剑破空而去,直往木惜迟面门劈来。后者脸上的黑帛登时破为两半,露出面容。
众人一见了,皆是大惊,只见此人前额突出,长眉胜雪,鹰鼻虬髯,眼角狠狠往下耷着,着实丑陋可怖。无怪他声音低哑,走路蹒跚,原来老态龙钟。
“哎唷唷,”叶重阳忙用自己的袖子给木惜迟挡住面目,“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我这徒儿虽然又老又丑,却没惹过你们,一群促狭鬼不干人事!”叶重阳那折扇对着四周一通乱点,气得要蹦起来。众人乱成一团,又是赔罪又是安抚,叶重阳总是不依,骂得更凶。
喧闹中,只有公主注意到南壑殊一瞬间黯然的眼神。她当然也知晓方才阻她的罡力正是由南壑殊所发。可见他的猜测与自己的一样,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叶重阳徒儿绝非简单,难说不与那个人相关。
公主的心被狠狠刺痛。她何尝不知此人在南壑殊心中的地位。直至今日六界中仍在流传,南壑殊当年对那个人剜目毁丹,做的好似决绝,实则是为了保全他一条性命,留待他日。天族最尊贵的大公主殿下终是做了愚人。
这许多年自欺欺人的日子,过得像一个脆弱的美梦,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毁了它。
方才南壑殊只不过为一个一厢情愿的猜测竟当着众人与她动手,怎叫她不寒心。
公主借理整钗环的动作快速抹去眼角的泪痕,走近前敛衽成礼,“本宫失仪,请恩公莫怪。”
木惜迟未及说话,叶重阳跳起来道:“你说莫怪就莫怪,我徒儿不要面子的啊!”又跑到南壑殊跟前道,“你说怎么办?你老婆仗着有个呼风唤雨的爹就这么欺负人,你这病不要治了!等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