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200)
再后来,一些闲言碎语如阴风般四面八方钻进耳朵——
“结褵日久,公主无有所出……”
“那驸马活像躲瘟神一样不着家,她能有所出?”
“驸马的过去可不干净呢,听说啊驸马根本和公主没有感情……”
“我也听说了,哎唷唷,凡人说什么‘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都是哄人的。公主算尊贵罢,整个天族,只有这一位公主,可是就算倒贴,人家驸马也不买账!”
“……”
端静出身草莽,当了几百年的蛇妖小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天族公主的身份她本来不稀罕的,可是天帝万万不肯再将独女遗落凡间,当得知她对南壑殊的心意,就通过中间人告诉她,南壑殊是不可能同一个乡野小妖结合的,但如果是天族公主,那么世间男子无论是谁,想得到都是轻而易举的。没有人能在权力面前不低头。或主动,或被动——
他总要低头。
端静信了,于是她戴上美丽的枷锁,成了尊贵的囚徒。
她得到了,
只得到了一部分。
同时失去了全部。
身边的人都捧着她,尤其是天帝,为了她的心愿做足了一切努力。旁人能做的都做够了。落得这样一个局面,问题只能在她自己身上。
端静是聪明的,她有着高贵的血统,天生就该是主宰者。可是面对情爱时,聪明与高贵都派不上用场了。没人能够主宰爱情,爱情也不服任何人的主宰。她能迅速适应公主的身份,能进入妻子的角色,可成为不了南壑殊的心上人。
他心上已经有一个人。哪怕绝口不提,却显然一刻也不曾忘记。
端静目光悠悠,凝望着由夜明珠照亮的南壑殊的脸,神色可说是凄凉无比。她自怀中取出一根红绳,一对牛角和数枚铜钱,依和合阵法置在临窗的案上,接着默念心咒。
时值丑正,是南壑殊识海最薄弱的时候,体内那一颗外来的真元少了制约,正可同这法咒里应外合地“作乱”。
“师父,师父……”
南壑殊听见人声,迷蒙睁开眼睛,木惜迟正低头看着自己。
南壑殊心中一痛,似乎自己一觉睡得太久,竟觉恍如隔世。
“绾儿,我有多久没见你了。你去哪儿了?”
木惜迟却不答,只用责怪的眼神看过来。南壑殊攥着他手,笑道:“怎么了,花影又气着你了对么?他嘴很刻薄,你不要理他。”
南壑殊欠身坐起,觉得头脑昏聩,四肢沉重。木惜迟倚靠着他,用脸颊在他肩头蹭着。
南壑殊捂着额角,“为师这是怎么了?”
“你醉了。” 木惜迟闷闷地道。
“唔,为师竟是醉了……绾儿,为师想你,”说着轻轻一笑,“明明只是睡了一觉,竟这般想念,就好像……许久许久不见了……”
木惜迟:“你都如何想我的?是这样么?”说着在南壑殊唇角轻轻一啄,又解开他中衣衽口,手指在他喉结上飞快地滑过,顺势便倒在怀中。
南壑殊攥住他的手,按在心口上,望着他魂牵梦萦的一双美目,情动神痴。
忽然脑中“轰隆”巨响,什么东西猝然崩塌,蓦地炸开一团血雾。
美目么?绾儿的眼睛不是已经被自己亲手剜去了!
寅时初刻,日夜交替,吴钩西沉,金乌东起。南壑殊的识海重回清明。他看清眼前人。
哪里是木惜迟,却分明是公主!
南壑殊仓皇撤手,茫然四顾。理智彻底回归。
端静松松拢住外衣,一步步走过来。南壑殊便随之退后,目光也避着转向一旁。
“驸马,”端静开口道,“你是解救苍生于倒悬的战神,天上地下,战无不克。可你也是我的夫君,为何见到我,亲热的言语没有一句,反倒总是避之不及的样子?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使我改之。这便是你的慈悲了。难道你只对苍生慈悲,却独独对我狠毒么?”
南壑殊不答。
端静摇摇头道:“今晚实非我之所愿。人人艳羡我身份尊贵,又觅得佳婿。谁能知晓我心中苦楚。谁又想得到我实在连一个人间平凡女子也不如。我的夫君心里没有我,甚至连夫妻间该有的亲密也不肯施舍……”
“小白。”南壑殊忽然道。
这个称呼端静已经太久没听到了。此时乍然拾获,百感交集,落泪道:“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南壑殊接着道:“你性本质朴,宛如璞玉。是我一念之差将你的一生彻底改变。这是我的过失。”
“不,”端静坚定地否定他,“不是你的过失,是你我夫妻的缘分……”
端静想要靠的更近,可南壑殊却移步走开。
两人不欢而散。翌日钟嬷嬷见了端静失魂落魄,知道事情败露,忍不住找到南壑殊,因为心急,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道:“驸马的良心哪里去了!公主身份尊贵无伦,可驸马知道么,外面诋毁公主的传言有多么可怕。这些都因驸马对公主的冷待而起。公主从前在凡间吃了大苦。自从明珠还合浦,天帝陛下宠爱非常,照理说该是享福的时候儿了。可事实上呢,公主仍是免不了受委屈,这委屈都是驸马给的。”
钟嬷嬷出身凡间,说话总少不了烟火气。南壑殊只默默无语地听着,并不答言。
钟嬷嬷锲而不舍地道:“男子的眼光果然没有定性,感情浓厚时,妻子就无处不美。感情淡漠时,便是美人也无处不平常。驸马爷心怀六界安危,志向高远。可回到家里来时你好歹护着公主,让她在外人跟前有个体面。她可是公主,受那些闲言碎语的委屈实在太可怜了!”
南壑殊听出弦外之音,又兼被她缠得无法,只得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钟嬷嬷道:“公主用这个不得已的法子,无非是想要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就能证明你们夫妻一心,那些难听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南壑殊知道钟嬷嬷见识微鄙,在凡间宫廷浸淫的一贯习性难改,看重生育。若由着她挑唆端静,天长日久,像今日这等丑事往后不知还会生出多少来!
不等说完,南壑殊打断她道:“公主断没有这个心思。”停了停又道:“陛下因看嬷嬷稳重,这才将公主托付给嬷嬷照看。您老人家该谨慎陪伴,小心服侍,方不负陛下信任。如今却是怎么了,搬口弄舌,挑是拨非。你可知罪!”
钟嬷嬷见南壑殊认真恼了,自己不免吃亏,又忙服软央告,给南壑殊跪下,“驸马爷明鉴,奴婢并没有那个胆子。奴婢是为了公主与驸马爷夫妻和睦,在外也为的是公主体面。此番是奴婢猪油蒙了心,怂恿公主做了错事。驸马爷是慈善人,就饶过奴婢一回罢……”
南壑殊本无心与她一个老妪计较,听她如泣如诉,也便心软,申饬了几句,命其退下。
钟嬷嬷悻悻而出,正撞见苔痕往里走。钟嬷嬷下死劲一啐,把个苔痕弄得摸不着头脑,贴着板壁进来向南壑殊禀道:“陛下有旨,主上快去见礼。”
第174章
原来天帝赐了一支精兵给南壑殊编入麾下。南壑殊细细看了昭旨,问颁旨的官员道:“这一支本是由太子殿下统辖的罢?”
那神官笑着答是。等其走后,苔痕忧心忡忡地道:“主上,陛下这么做,让天子可怎么想呢?咱们若是奉了旨,可不就得罪了太子么!”
南壑殊道:“自来都是骑虎之势,难道违谕的后果会比较好么。”
苔痕也便哑然。
果然次日那只精兵的主副将领来参见,主将倒是谦逊有礼。他的副手却迟了一盏茶的工夫,亦且十分倨傲,毫无愧惧,兀自昂首立在阶下,并不跪拜。
苔痕上前道:“将军何以姗姗来迟?”
那名副将将手一拱,语音响亮地道:“方才在校场操练,一时忘了。也不过迟了一些些时候,驸马爷多担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