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165)
木惜迟此时也愈渐清醒,又看四周景物,分明在王帐之内,知道方才不过是惊梦一场。当即忆起前事,忙乱了手脚,“师父……不对,是陛下,陛下我……我糊涂了,我叫错人,我自己掌嘴……”
小皇帝却拉住他道:“你乐意叫孤什么便叫什么,都随你的意,孤都答应。”
木惜迟不知道缘故,以为这说的反话,吓得不敢仄声。
小皇帝扶着他仍旧躺下,轻声款语地问:“绾儿,身上觉怎么样?哪里痛,又或是哪里不自在?”
木惜迟摇摇头。
小皇帝恐他头晕,忙轻轻捏住他下颏,不令其摇头。又将衾被替他裹严实。
木惜迟问:“我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在梦里醒不过来,身上又乏,先前还能听见御医说话,后来就迷迷惘惘,不知身在何处了。”
小皇帝见他说话时气虚神倦,忙道:“绾儿你身子尚弱,先不要劳神,一切都有孤在呢,你不会有事。”
才说到这里,忽觉肩膀上被人一戳,回头看时,见是花影那个神道朋友,正愠怒地看着自己,只听他说道:“你确定他现在没事是因为有你在么?”
小皇帝面上一讪,又向木惜迟道:“幸而你师兄赶了来,还请了这位高人。拿一丸药化了喝下去,你的病势才缓了。”
木惜迟闻言看着叶重阳,“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那样冲的气味,”说着咂摸咂摸嘴,“现在我口里还苦呢。”
叶重阳嘿嘿笑着,凑近说道:“也不是什么厉害东西,就是我这里头精怪的夜香。”
木惜迟登时脸黑成锅底,抠嗓子眼儿干呕了几下,正欲揪住叶重阳拼命。忽见花影在一旁冲他使眼色,心下会意,知道他有话要说,忙向小皇帝道:“陛下,看你眼圈儿都熬青了,还不去歇歇,绾儿已经没事了。”本意图支开他。
小皇帝却说:“孤哪里都不去,不守着你,孤也不能踏实。”
木惜迟又劝几句,小皇帝执意不肯走。
花影才也要劝,却见小皇帝身体倏地一震,继而眼神飘忽,一头倒在了木惜迟怀里。两人都唬了一跳,再看叶重阳,他正端着一记手刀,脸上全是不耐烦。“看你两个白耽误工夫,我都替你们心急,对一个凡人也犯得着的,给他这么一下子不就完了。”
木惜迟瞠目结舌,再看小皇帝后脖颈子上乌青了一块,又是心疼又是恼,恨的要去捶他,“这是我师父,你怎么敢的!”
花影有正事说,忙将两人撕罗开,又帮着木惜迟扶小皇帝上床。
等停妥后,木惜迟方问花影道:“花影哥,这次是为什么来?赶是算到我有难,特来支援的?”
花影道:“并非我神机妙算,我是特来告诉你一件事。”
木惜迟便问何事。
花影道:“求你怎么变个法子,叫主上快快归境的好。”
木惜迟一听,惊得不了。“归境?那不只有一死了?”
第141章
花影点头。
木惜迟忙问为什么事。花影先瞅一眼叶重阳,后者见如此,自己识趣地出去了。这里花影才道:“你还记得无念境剑室里,有一整面墙壁都是古剑,那些剑还曾袭击过你。”
木惜迟心里一惊,道:“自然记得,可又如何呢?”
花影道:“近来古剑又发起狂来,可除了主上,无人会施展羽韧枷。众人变尽方法也弹压不住,几次都十分凶险。我看只得主上出马,亲自料理,方可万全。”
木惜迟听了怔怔的,“怎么会这样?”
花影又想起一事,道:“方才我同叶重阳说话,听着意思,他那个什么别洞袋里头,妖精都作起反来。他正也不知缘故。我一向看他就邪门儿,我在想,这两件事若是有个关联,那可更复杂了。还是让主上尽早归境,好主持大局的。”
木惜迟心乱如麻,觉得花影每句话都是小皇帝的催命符,究竟旁的事那是一字也听不进。因说道:“若果真到了那一步,必须师父提前归境,求别动手,知会我一声,我自己来。千万依我。”
花影知他情之不忍,拍拍他道:“我有数,你放心。”
花影禀完了事,也就走了。木惜迟爬上床,紧挨着小皇帝身侧睡下。眼看着小皇帝下颏上长出青须,整个人瘦了一圈,模样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岁。木惜迟不禁心中酸痛,想小皇帝既是肉身凡胎,本应有年老寿终的那一日。凡人总伤悼韶华,却仍期许白首偕老。
木惜迟心中亦如是,既不愿看南壑殊苍老,又怕等不来那一天。
这往后,木惜迟一天天康复,与小皇帝的感情也就和美如初。没了之前的心病,小皇帝比先益发神勇,带兵一连攻下了岐国数座城池。眼见皇都将要不保,迫得守城大将在阵前呈递了屠门治亲发的降书,说甘愿割地赔款云云。褚军也就依公约鸣金收兵。小皇帝随后遣了座下一名中郎将前去谈议详情。不日仍旧返回大本营来。孰料这一去,竟将在营内休养的木惜迟没了踪影。
小皇帝几乎急疯了,命人将所有营帐翻了个底朝天,仍是不见人。
这日小皇帝独个儿在王帐中发急,恰一个士兵忙忙慌慌跑来禀报说:“漆公子已被岐贼擒到了军中去了。”
小皇帝听了大惊,一时想到木惜迟若被亡命之徒擒住,岂不完了。就不敢再想下去。也就虑不到他残兵败将撤退途中如何能从严密似铁的大营内擒人,更又虑不到此等消息何以只有一名小小兵士知情。当即率了一队骑兵,直追了出去。
那时便有两个军中头脑听闻了此信,趁着巡防,便凑在一起议论。一人年长些的先问道:“你说漆家公子如今还活着么?”
另一个略年轻的答道:“自然还活着。”
先一个道:“喔?蛮子凶残无道,公子那样的人物重伤被擒,又是敌众我寡,哪里还有命了?”
年轻的道:“你且想一想,岐贼擒住公子为的是什么。那为的是杀人诛心——杀公子的人,诛陛下的心。”
“那这……”
年轻些的见他追详,分析道:“他们擒获了公子,倘若以此要挟,不怕陛下不俯首听命。较之直接将他杀死,犹胜一筹。届时若陛下当真不屈不服,他们便当着面慢慢折磨公子,叫陛下心如刀割,魂不守舍。那时候岐军破釜沉舟,拼死一战,焉能不胜?”
这一个年长的听了大惊失色,“如你这般分析,我军岂非一败涂地了!原来我只是胡乱着急,竟没有想到这一层。看来公子被擒,极可能成为我军由胜向败的转折。虽然公子救下陛下立了大功,但国家大义、百姓民生面前,也值得牺牲他了。可惜可惜。”
“这么说,您有何高见?”
那年长者道:“我须得派一队兵马……”
“你也要冲杀进岐军之中去解救公子么?”
“非也,解救何其艰难,我要一箭射死他,好绝了咱们陛下的心思。”
那年轻将领听了叹息一回,“慈不掌兵,也只得如此了。”
且说是时天色将晚,小皇帝追上岐国撤退的兵马。实在都是些残兵败将,没有一丝丝斗志。当先远远看到小皇帝的骑兵过来,早已吓得肝胆俱碎,一个个跪下只知道磕头求饶。骑兵冲进去,犹如虎落羊群,所到之处人群翻翻滚滚,尽皆矛断戟折。岐卒在铁骑下毫无招架之力,分明情知不好,本能之下只得奋力搏命。
一边是枭将悍卒,一边是残兵溃属。只一眨眼间,岐人奔溃四散。小皇帝在刀山枪林中急驱而前,不断找寻木惜迟。
“陛下,陛下住手——”
一个声音自远处飘来,小皇帝勒马停下。回头一看,竟是木惜迟策马奔来。小皇帝喜之不禁,忙迎上去。
木惜迟来到跟前,命骑兵住手,退出一丈之外。自己跪下向小皇帝道:“陛下,穷寇莫追。设若今日杀了这些残兵,您的圣誉就不保了。即便班师凯旋,届时为诸国所不容,您就只得被逼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