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82)
正位一尊神像,端坐于九色莲花座上,九头狮口吐火焰,簇拥宝座,头上环绕九色神光。
供桌上素烛贡果,五鼎四簋,色色齐全。其后便是乌泱泱满地跪着的人丛,为首的那人,背影月白风清,正是南壑殊。南之邈却跪在左次,南岑遥在右,比南之邈越往后次。
众人皆屏气肃穆,呼吸不闻。
一时又有礼官颂奉太乙救苦天尊宝诰,唱念功德,万真环拱。
此番诸多仪注,难以详记。
且说木惜迟,白日里藏在一角,几乎凡所有同侪家人他都一概亲见了,心内不禁作思道,人家的父母亲眷皆是年高有德之士,再不济,略有几等小门小户,那说话行事也拿得出全副体统来。独自己父母偏是那等够不上高台的荒疏之辈。虽系亲父,然于父子情分上十分亏欠,这等场合说不来便果真不来,一封信就打发了。
转念又一想,幸而不曾来,若来了,南府人见了这众多齐全厚密的人家,再一见自己那一对父母,指不定心里会怎样的懊糟。尤其南壑殊,只怕连我一并也要看厌了。
如此愁肠百转熬煎到晚上,又眼见这等阵仗,自是十分罕然,遂将失亲少眷的惆怅暂去了大半。此刻跪在队尾,同为首的南壑殊遥遥相隔,又想起连日来的亲密无间,不禁又心内稠密,竟有些失神。
南之邈父子三人礼毕起身,转过脸来面向众人。礼官发令,而后所有人才敢续起身。
木惜迟原有些失神,便不提防,起身时脚下一个踉跄。
彼时人虽多,但人人谨肃,殊无错漏。独木惜迟这一角稍有不谐,便尤为瞩目。
南之邈昂首向这一处道:“那一个是谁?”
南壑殊也早看了过来,脸上绷得紧紧的,也不说话。还是南岑遥笑道:“估摸着是整一日水米不进,饿晕了头了。”
众人一笑,皆不留意。
南之邈双目眯起,盯着看了半日,也就不理论了。
典仪过后,众弟子归房,与各家人团聚。南壑殊自回东华宫。
启明殿内外,日间何等喧阗热闹,祝祷不绝。及至此时,人一起一起地散尽了。整座大殿空落落秉着风烛,兀自灯明火彩,紫香氤氲。却是静的连灯烛哔驳之音也听得分外分明。
南之邈自南岑遥手中接过请帖和礼单,凡所弟子家眷送来的礼物皆呈在那礼单上,南之邈略看了几眼。每份礼物皆附上一张请柬,盛邀他父子三人赴各家的除夕家宴。
南之邈自然不去,吩咐身侧立着的一名侍者道:“天族的恩赏何在?”
侍者忙又双手捧了一册泥金彩绣的礼单敬上。
南之邈道:“只因我无念境毗邻人间,才有春节这一习俗,天家却不兴这个俗事,难为天帝陛下年年惦记着,又偏肯厚赏。”一面又笑着对侍者道:“今岁还是瞅准了祭祀时来,仍是不肯多吃盏茶?”
那侍者笑着道:“回尊主,天族规矩大。颁旨的神官不但不多吃茶,竟更比往年客气了些,这礼也似乎多出许多来。”
南之邈本心绪甚悦,便与那侍者笑道:“你懂些什么。便是我们这样的家族,赏出去的礼只有一年比一年多,岂有愈来愈少的道理,何况天家。”又道:“左不过是些玩意儿,岁岁都差不离。”遂命:“念来。”
那侍者便启开礼单,逐一念去。
起先是一色一色的奇珍异宝,并不觉怎样。后听见赐了十多头仙兽,专给无念境西边的竹林子充盈仙气。南之邈含笑道:“有心了。”
侍者接着念去,到了差不多时候,侍者恰歇了声。南之邈只当念毕了,便站起身,朝天下拜道:“天恩浩荡,何以克当。”
又命拿下去收好。除仙兽外,其余一概匀和拣择了,待明日弟子启程归家前,尽数作回礼赠与他们。
那侍者却打躬笑道:“尊主请恕奴才死罪,尊主素日最是宽仁待下的,怎的今日不肯赐奴才片刻歇晌呢?”
南之邈听他话内有因,便笑看着他。只听那侍者道:“这礼单,奴才念了不足十之一二,尚有十之八、九没念得呢。奴才方才不过乏了,停下喘了那一时。现下竟要一口气念完。”
又足足过了一盏茶工夫后,那侍者方念罢。南之邈神色严肃,将礼单拿来端详,又递给南岑遥。
南岑遥看时,吃惊、诧异、惶恐,诸般脸色一路变换着来。一重深似一重。
“父亲,这何止是多出许多来!分明是混了七八家的礼,都错送来咱们家了!”
他父亲皱了眉,道:“你看那署印,绝没有错。”
南岑遥迟疑道:“难不成天帝陛下他老人家一时高兴,便多赏了些?”
南之邈道:“陛下且虑不到此等小事上来。”沉吟了半日后方又道:“许是重华宫那位主子。”
南岑遥想了一想,转忧为喜道:“正是呢,太子殿下最是倜傥不羁,跳脱有趣的。这很像他的手笔。何况殿下寿诞在即,届时天庭必然大排筵宴,封赏四海,如此相较,今日的这些统统就不够看了……”
这里南之邈正要说话,苏幕从外面喘吁吁地赶进来,一手高高托着什么物什,另一手指着道:“快,快,尊主,有要紧的密信。”
南之邈父子都随之紧猝起来,忙接了信展开来看时,只见起首第一行写道是:
“你这杂胡子小老头儿,多早晚神不知鬼不晓地替本宫捡了个妹妹……”
作者有话说:
偶像李大嘴说过,你跟他作对就是跟我作对,跟我作对就是跟我姑父作对,跟我姑父作对,就是跟朝廷作对。跟朝廷作对你敢吗??低调低调…… 呃……(绑护膝ing),(跪)周四见!
第69章
南之邈一览之下,大惑不解,忙瞠目结舌往下细看。脸色却越来越骇异。南岑遥也顾不得长幼尊卑,凑在他父亲身边一起阅毕了信。
落款处并无名号,但他父子都知道是谁。
南岑遥脸已白了。南之邈却立刻回转精神,问着他道:“太子殿下这信中所述可果真么?”
南岑遥半晌不答,南之邈锤了他一拳,他才“啊——”一声,又只管看着他父亲发怔。
苏幕不敢僭越,因此并不知所系何事。但见南之邈读信时那一段惊惶情态,便知一定是大事,并且是极其不妙的大事。忙也推着南岑遥道:“少主,你倒是说句话呀!”
南岑遥好歹定了定神,方说道:“确实有这么一号人,在凡间时遇到的,跟了我们一路……”
南之邈严厉道:“你细细说来,不得遗漏!”
南岑遥此时也没了主意,只以他父亲为主心骨儿,便将凡间所经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
南之邈听毕,将双目眯了眯道:“了不得,他竟瞒的一字不透!”
南岑遥忙道:“虽是壑殊先发现了,但一定也不十分笃定,否则他必不瞒我。”
南之邈朝他一甩袖子,冷笑道:“岑儿,你当真糊涂!”说毕,起身就往外走。
南岑遥一时警醒过来,忙拦住道:“父亲去哪儿?”
南之邈看他一眼,冷声道:“自然是东华宫,本尊倒要问问他,安的是什么主意!”
南岑遥虽也心煎如油,却想到方才南壑殊走时的神色,料定他此时必定同着木惜迟在一处。若他父亲此时雷嗔电怒地去了,不论撞见什么,必要令木惜迟受惊,使南壑殊生恨。于是抵死阻拦。
“现下年节中,今日又是正日子。一天喜气盈盈的,父亲纵有气忿,也好歹忍耐。再者,此刻天晚了,父亲这一去,下人们吵嚷得合府皆知,又正值无数宾客在府内,倒教人家初次来就撞见咱们宅反家乱的,不成个体统,也于我无念境声誉有亏。何如明日一早,孩儿携了壑殊来给父亲贺岁,也正好令他同父亲解释分明。”
南之邈听毕,这才罢了,唯有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南岑遥不敢就走,一路跟随,直待亲自服侍南之邈歇下,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