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405)
“叔父若是不愿离开,侄儿心中总是沉甸甸的,生怕自己辜负了叔母与悦娘的嘱托。”李玮也苦笑道,“叔父就当是心疼侄儿,尽快让侄儿护送移驾罢。”
念及妻女,先前始终坚持不入太原府的圣人犹豫片刻后,终是颔首答应了:“待到这两天的急报陆陆续续抵达后,朕便前往太原府。”他当然明白,与自己这个皇帝的安危相比,行宫暂时可忽略不计。得知行宫中空无一人之后,逆贼也未必会冒险前来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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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日过去,幽云平三州的紧急军情再度传来。这一回却是好消息——简国公与永安郡王派先锋官先后赶到云州,协力击退了靺鞨。取胜之后,先锋官之一天水郡王再度拔营,前往幽州相助。而目前为止,尚未有幽州与平州陷落的消息传来,想来两地府兵与民众也正在英勇地抵抗来犯之敌。
行宫众人无不额手称庆,圣人遂命殿中监传口谕,明日便迁往太原府州城。不少最近经常入宫觐见的突厥、铁勒族长闻讯而至,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向圣人请战,共御外敌。圣人却含笑拒绝道:“你们的部族好不容易才熬过这个冬日,朕如何忍心让他们骨瘦如柴地踏入战场?待到来日兵强马壮的时候,你们再来请战也不迟。”
不少族长都深为感动,更有好些为自己此前的小心思深感愧疚者,于是对圣人越发景仰,只恨不得字字句句都向天可汗表忠心。
然而,立在旁边的王舍人却很明白,圣人此举也不过是因着他如今并不相信这些突厥人与铁勒人罢了。当然,眼下也并不乏对大唐忠心耿耿的异族将领。尤其那些当年留在长安尚公主或娶宗室女的将领们,如今都成了皇亲国戚,子孙皆同样流淌着李家的血液。但绝大多数突厥人与铁勒人都不通晓中原礼节,更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动辄时降时叛,一切以利益为先——
在如今这般紧急的情势之下,再也容不得又一次背叛了。因为一次失误的判断,或许便会断送大唐的边疆,使无数黎民百姓陷入战火之苦。
夜色渐深,圣人终于稍稍得了些空闲,在寝殿中休憩。期间陆续来到行宫中的族长们,则由鸿胪寺少卿及其属下负责招待。至于他们希望能见到或者根本不想再见哪怕一面的王舍人,则被鸿胪寺众人礼仪周到地“请”出去,专程招待友人恩耳古爷孙。
王子献开解了因求战被拒而颇感失落的祖孙二人,亲自领着他们去歇息,又邀请道:“明日陛下启程前往太原府,二位不如同去?在太原州城里走一走,或可带些合适的物品回部落中送给亲眷们。”太原乃龙兴之地,论繁华虽不如长安与洛阳,却同样是雄伟而又热闹的北方商贸重城。
恩耳古祖孙颇为意动,立即答应下来。他们一族这个冬日过得实在太苦,眼看着便要开春了,如果能给族中的儿郎姑娘们带些鲜艳的布匹或饰物,他们一定会像过节一样高兴。至于换布匹和饰物的钱财……不是有王舍人在么?朋友一场,先借些钱财,等到日后再十倍百倍还他也不迟。
王子献向恩耳古祖孙告辞后,遂在行宫中缓缓踱起步来,心里推演着北疆交战的局势。
以他来看,眼下其实并不算是最危急的情景,若是吐蕃与西域突厥人同时进攻,那才是大唐自开国以来面临的最危急的险境。当然,吐蕃与西突厥太过遥远,河间郡王很难数千里迢迢与他们勾结在一起。而且,倘若他当真垂涎于帝位,也绝不可能主动引来两匹饿狼,亲自割肉喂饲,给自己日后埋下隐患。
不多时,他便遇上了嗣越王李玮。二人虽并未深交,但因李徽之故,对彼此亦是十分信任。而且,根本不必商量,他们便对圣人的安危达成了默契。
“若非致远提起,叔父或许还想继续留在行宫里。”李玮坦然地行了个叉手礼,“我虽是侄儿,但面对长辈时也有许多话不能直言,往后或许也须得烦劳致远了。”
王子献笑了笑:“大王无需如此,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
“叔父的安危应当是我分内之事,你是中书舍人,只需负责拟旨便足矣。”李玮回道。
“话可不能如此说。臣子侍奉君王,便理应以君主之安危为要,更何况——”王子献勾起唇角,“既然都是一家人,大王又何必与我这般客气?”
闻言,嗣越王殿下不由得怔了怔,倏然才想到,眼前这一位与堂弟李徽之间的关系。他不禁觉得略有些尴尬,脸色变了变,终于想起临行之前大堂兄李欣那张冷脸。说实话,若是李徽不是堂弟而是堂妹,他定然会支持他们二人。就算大堂兄坚持反对,说不得他还会主动说服他这样的妹婿究竟有多可靠。只可惜,两个都是堂堂男儿,他实在过不了心中那一关……
见他忽地默然,王子献不禁失笑:“大王放心,我不会请托大王替我向大兄求情。”
“……”嗣越王殿下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道:若是你胆敢在大堂兄面前唤“大兄”,我便敬你是一条汉子。
这时候,王子献注意到,不远处又有一位族长带着族人前来觐见圣人。此时圣人似是已经醒了过来,鸿胪寺官员们遂将他们带向了议政殿。然而,王舍人眯了眯眼,却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他立即给李玮使了个眼色,自己快步迎了过去。
李玮微微一凛,将不远处的千牛卫都招了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这些千牛卫虽不太明白为何将军让他们仔细查看行宫之外的情况,却都隐约察觉了甚么,立即匆匆离开了。
而王子献已经来到那一列来客面前,无视了鸿胪寺官员隐晦的不满,笑盈盈道:“这不是托帖族长么?也是来觐见天可汗的?族长身后这十几位勇士,我怎么觉得如此眼生?看起来应当不是族长的儿孙罢?”
这位托帖族长是之前跟着他回来的一位铁勒部落族长。当时他应当是动摇不定的人之一,但据说私下与那两位心向河间郡王的族长走得极近。王子献自然不会轻易放下任何可疑之处,从来都不曾信任过此人。
“王舍人好记性。”托帖族长清咳一声,“他们确实不是我的子孙,而是部族中的勇士。因倾慕天可汗的风姿,特地央求我带他们来觐见。”
“噢?是么?”王舍人唇角勾着,眼底却泛起了寒光,“我想,族长依然小觑了我的记性。你们这些部落当中所有的男女老少,我都已经见过了——我怎么不记得,你部族中的勇士有这么些人呢?”
托帖族长顿了顿,方又笑道:“那必然是王舍人记错了。”
“我从来不曾记错过。”王子献淡淡地道。
鸿胪寺官员们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千牛卫们迅速围拢。而托帖族长身后的那些大汉也不再装鹌鹑了,每一个都眼冒凶光,几乎是如饿虎扑食一般朝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年轻人扑了过去,显然意图挟持他!!
第334章 救驾之功
“王舍人!!”
“王舍人小心!”
这一刻,鸿胪寺官员们已然忘了之前对这位年轻官员的各种腹诽,几乎是本能地大喊起来。甚至还有人觉得无比愧疚,为何自己方才后退的时候,没有将王舍人也一并拉着往后多退几步。就算大唐官员们无不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但区区一位没有任何武器的文官,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十来个魁梧大汉的袭击?!
正当他们以为即将目睹鲜血横流的场景时——
王舍人干脆利落地空手夺白刃,将闪着寒光的匕首抢了过来,反手便划断了对方手腕的筋脉。在一片血流与惨嚎声中,他顺手就抓起第一个扑向他的大汉抡了一圈,而后狠狠地砸了出去。一个照面,围在他身边的大汉们便纷纷倒地,后头好几个大汉措不及防,也都被砸倒在地,等待他们的只有千牛卫的横刀。
也有几人及时避了过去,举着匕首齐齐地刺过来,王舍人一个扭身,踢腿横扫,而后轻盈地借力跃起来,按住正满面惊慌意欲逃跑的托帖族长的脑袋,生生地将他按倒,脸都印进了泥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