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341)
而且,此时安兴长公主并未意识到,她确实已经因他的背叛而愤怒无比,怒火一时冲昏了头脑,再也难以维持往日的冷静与精明。否则,只需她稍稍细想一番,也不至于觉得他居然从未思索过该如何让梁国公府全身而退,更不必提他身后的依仗究竟是何人了。
“果真如此?玄祺,可有查出公主府中众多奴仆的来源?”荆王回首问道。他话语中看似充满信任,然而在座诸人几乎都能瞧出,他与这位侄孙并不亲近,言下之意便是质疑他先前查案的结果。不过,若是谁能喜欢夺取自己地位的人,才会令人觉得怪异。
“不必细查。”年轻的新安郡王向着安兴长公主露出了怜悯之色,令她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凛,好不容易方从盛怒之中清醒了许多。她几乎是本能地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仿佛一切早已脱离了她的控制。
“所谓梁国公府的仆从,皆是我借着驸马之手,安插进公主府的探子。”李徽淡淡地道,“此事叔父与叔母都知道,默许我私下查证。若非有这些探子迷惑安兴姑母,我也不至于能迅速寻出如此众多的证据。姑母说他们是‘假借’公主府之命,送去那些附逆之辈家中?需要我将你与这些人的暗语都呈上来么?”
安兴长公主顿时脸色煞白,双目中透出狠厉之意,仿佛恨不得能亲自动手,扑将过去将眼前这位少年郎彻底杀死。李徽却无视了她,垂首对身边的小吏说了几句话,那小吏片刻之后便抱来了一叠沉重的文书。
“叔祖父与许公请过目,这些便是两年以来,安兴姑母派遣人控制许多大臣的证据。当然,这些人确实不清白,都曾有意跟随彭王谋逆。不过,其中也有些受蒙骗之人,戴罪立功为我们带来了不少证据。”
“……”荆王眯了眯眼,不着痕迹地望了望安兴长公主。
安兴长公主仿佛察觉出他的动摇之意,倏地朝他嫣然一笑:“小辈疑我甚深,连证据都为我准备了这么许多,莫非叔父也已经开始疑心了么?”看似叔姪二人十分亲近,然而却毫无疑问,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威胁。
荆王的脸色微微一变:“证据确凿,便是你不认罪,亦是坐实了谋逆。”
“呵。”安兴长公主仰首大笑起来,竟仿佛带着几分疯狂之色。笑声渐息之后,她便一改方才的委屈可怜与扭曲冷厉,恢复了平日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甚至,当她望向李徽时,也丝毫不见方才的杀气四溢:“好侄儿,你不是曾经想知道,与彭王共谋的还有何人么?”
“不仅与彭王共谋,亦险些和你成为同盟。”李徽面不改色地接道,“前些时日你杀掉的侍女,大概便是逆王之人罢?说不得你们之间起了什么龃龉?不过,就算已经反目成仇,姑母也依然不愿告诉我此人究竟是谁么?真是有情有义。”
“你果然在我身边安插了不少人呢。”安兴长公主勾起艳红如血的唇,“不过,你便如此相信驸马么?焉知他会不会也骗了你?呵,他对我恨之入骨,若有人提供证据让他出面指证于我,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我并不关心这些证据从何而来,只需知道证据皆是真实便足够了。”李徽淡淡地道,“姑母也不必再挑拨离间了,若当真想说出逆王,不妨直言便是。”当然,信或者不信,便由他来决定了。
“所谓的逆王,便是——”安兴长公主回过首,对着跽坐于上的荆王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荆王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眼中却满是风雨欲来。不过,不等他出言反驳,李徽便长长一叹:“看来,姑母的确是不想求得一条生路了。”他侧首,听身边的小吏说了几句话之后,方又道:“也不知姑母是自何处而来的底气,居然想污蔑荆王叔祖父。怎么,觉得自己留在昭陵的人足够引诱庶人李阁了么?”
闻言,无论是安兴长公主或是荆王,神色都变幻莫测起来。前者再也维持不住慵懒随意的模样,惊疑不定地端详着他;后者则仿佛暗中松了口气,也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这位年轻的侄孙,颇有些感慨之意。
“我要见圣人。”安兴长公主倏然道,“这等大事,无须在你这样的小辈——以及不相干的人跟前明言。我要亲自禀告圣人,将功折罪。”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被区区一个不足及冠的少年郎逼到如此境地!!接二连三的谋算,都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干净,仿佛他未卜先知,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而逆王确实是她最后的生路,只要招供出来,她相信自己必定能换取一条性命。至于日后如何东山再起,且熬过这一关再想也不迟。
李徽微微一笑,依然带着怜悯之态,却应道:“也好,我可替姑母问一问叔父。”事到如今,她以为逆王的身份依旧是模糊难测么?她以为,这个消息居然贵重到能换下自己的性命?呵,单只凭着最近逆王在京中的那些暗棋疯狂对付她,又不断地往外传信,也已经露出了端倪。更不必提,程惟巡抚时的所见所闻、所猜所想,以及那些忙不迭投过来的人证了。
若不是此人势大,所镇的位置太过紧要,一时间难以擅动。圣人定然不会依旧按兵不动。须得暗中将一切安置妥当,方能一击即中。这一次诸王回京,说不得便是一次兵不血刃的好机会。当然,在此之前,若是不处置干净某些人,逆王定然不可能安心入京。
安兴长公主或许并不明白,无论如何,她都只能选择一条死路。而她目前的态度,决定了这条死路是干脆利落,还是屡受折磨。
事已至此,案子也不必再审了。荆王便吩咐监门卫将安兴长公主带回软禁的厢房内,程青亦暂时囚禁在另外一个院落之中。简国公许业莫测高深地望着他,转身对李徽道:“不如新安郡王将审案之事写一个折子呈给圣人?”显然,这位名声赫赫的重臣应当是瞧出了什么,主动向眼前的年轻人示好。
李徽一怔,摇摇首道:“此案的主审是荆王叔祖父与许公。晚辈何德何能,岂可越权行事?”他对这位长者一向甚为尊重——虽然简国公目前是文臣,几乎是实际上的群相之首,但他更曾经是威名远扬的将军,名列凌烟阁的先帝心腹爱臣,当年曾经踏平了整个北疆。若是逆王有心谋反,前去平定叛乱之帅非他莫属。
简国公捋了捋长须,笑了起来:“既然安兴长公主谋逆之事已定,当年越王谋逆案中必然存着蹊跷。老夫定然会在折子中提出重审,早日还越王殿下一家清白。”
“多谢许公。”李徽感激地朝他行礼,“晚辈亦会继续搜集证据,让二世父他们能够早些归京。”对他而言,此案的意义确实不仅仅只是置安兴长公主于死地而已,给越王府洗刷冤屈才更为重要。
第282章 应得下场
简国公将陈述案情的折子递上去之后,圣人不过是随手拿起瞧了一眼,便放在旁边不再理会。待到次日,李徽与长宁公主笑吟吟地将自昭陵归来的信安县主带过来给他问安时,他方有些漫不经心地想了起来,又将折子看了看。不过,他眼中的情绪极为淡定,丝毫不见任何深沉与复杂之态,仿佛谋逆之人并非他的异母姊姊,仅仅是个陌生人罢了。
这时,两仪殿外传来少年与少女的浅笑声,他抬首望去,目光在爱女长宁公主身上盘桓了片刻,这才移向旁边的侄儿侄女。侄儿一如既往地俊美出众,唇边带着轻松的笑意,望向两位堂妹的时候,满眼皆是宠溺之色。侄女则沉静而又秀美,仿佛经过磨砺的玉石,越发温润内敛、雅致动人。
“阿爷,环娘姊姊可算回来了,儿想留她在公主府中住着,姊妹两个正好作伴。”三人齐齐问安之后,长宁公主便难掩喜悦地笑道,“阿娘也觉得很合适,不然儿一人住在偌大的公主府里,难免孤单了些。”
“既然你有意邀请客人入府长住,问朕与梓童又有何用?自然须得询问客人是否愿意了。”圣人道,“不过,最近婉娘也时常住在公主府里,你将姊妹们都带走了,你阿娘便该时常思念你们了。”自从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姑姪拜了濮王殿下为师,学习诗词书画之后,便对长宁公主府与新安郡王府流连忘返。十日当中几乎有三四日都在外居住,杜皇后的安仁殿着实清静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