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385)
临川长公主亦颔首称是:“就算是天大的事,也有舅父他们暂时担着呢。何况,孩子们年纪渐长,也能替圣人分忧了。”说到此,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便又转移了话题:“这消息可得守住了,莫要让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暗中所指的,自然便是齐王和蜀王。圣人膝下空虚,这两个皇子若是万一闹出什么事来,一时也难以收拾干净。
长辈们低声细语的时候,李徽等人则听了长宁公主转述的奏折与檄文,无不冷笑起来:“弑父杀姐屠兄?亏他们能想得出来,什么罪名都往叔父身上栽。莫不是打着为安兴和淮王复仇的旗号,顺带才捎上了祖父?祖父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会气得引弓射箭,将他射出七个八个窟窿来。”
“如今阿爷病倒了,也不知会出甚么变故。”长宁公主蹙起眉。
“三路行军大总管都确定了,西路与中路自然无虞,唯有东路——”李徽看了看李欣和李玮,“那位阿史那真啜将军,应当是突厥王子与一位大长公主所出罢?仔细论起来,我们应当唤表叔父。我只听说他的阿爷十分骁勇,但前几年也因病去世了。至于他,大大小小跟着打了不少战,这一回应该是首次任行军大总管。”
“若不是因着他是突厥王族之后,叔父大概不会选他。何况,刚开始以为胜州叛逆多半会走中路或西路,东路的压力并不大,所以才将他封为行军大总管。如今朔州沦陷,太原府、云州等地危在旦夕,东路反倒是最重要的战场之一……”李玮分析道,“若是叔父醒了,立刻将简国公和他对换过来,或将无虞,否则……”
李欣拧着眉,示意他慎言:“无论如何,这位表叔父也是经过战事的。以他来对战突厥以及铁勒部落,未尝不是一局好棋。作为将军,总该有独当一面的机会。若是他能把握住,便可进而成为叔父倚重之人;若是把握不住,也可中途再换将。”
“临阵换将……”李徽对兵事半懂不懂,也便不再多言了。
这时,圣人缓缓地张开了眼。他半睡半醒之间听见了晚辈们方才所言,而他们所担忧的,也正是他昏倒前那一刻心中盘旋着的念头。然而,中路同样事关重要,若非简国公统领,他亦是放心不下。
于是,他直直地望了他们一眼,片刻后方看向杜皇后,低声道:“朕要御驾亲征。”
“圣人三思!”杜皇后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朕、要、御、驾、亲、征。”圣人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正匆匆踏入殿中的吴国公秦安以及驸马秦慎身上,一字一字地又重复了一遍。
第318章 意见不一
圣人清醒之后,经奉御们悉心诊断,确定龙体并无大碍,只需休养一段时日便可彻底恢复过来。闻讯后,宗室与群臣们顿时安心不少。圣人安然无恙便已经足够了,至于朝廷政务,暂时交给几位丞相亦不会有大碍。所谓丞相,就应该有能力在这种时刻顶住朝廷内外的风风雨雨才是。
然而,接踵而至的却是圣人坚持要“御驾亲征”的消息。据说吴国公秦安苦口婆心地劝了一次又一次,杜皇后与长宁公主亦是苦苦相劝,圣人却坚持己见毫不动摇。甚至连简国公许业都在即将点兵出征之际入宫,也未能劝服圣人。因陆陆续续觐见劝谏的臣子时时刻刻来往紫宸殿之故,即使杜皇后要求封住消息,相关的流言仍然不可避免地渐渐传开了。
荆王最近正忙着让李仁修改征讨逆贼的檄文以及提供各种“人神共愤”的证据,待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过,他依然放下手头所有事,赶紧来到紫宸殿觐见:“陛下尚未病愈,岂可在龙体欠安之时,贸然御驾亲征?”
坐在一旁的李泰本想跟着随意附和一两句,冷不防察觉这位叔父使过来的眼色,顿时微微一凛,正色接道:“荆王叔父说得是。圣人,休养身体最为紧要,其他一切都可暂时往后放。就算战场上瞬息万变不等人,也可先让东路行军大总管先行出发——”
“朕并非轻忽身体。”圣人沉吟片刻,扫了扫围在旁边的亲人们。
荆王与吴国公秦安,一位叔父,一位舅父,都是他倚重的长辈;兄长李泰固然不足以依靠,但也有不可靠的好处,更何况他还有两个识大体的儿子;姊姊临川长公主与驸马周子务也没甚么能力,可也不会惹事;妹妹清河长公主与驸马秦慎不必说,深得他的信赖。
在这些人面前,他几乎没有甚么顾虑,可将自己的想法尽数道出:“逆贼如今气势正盛,朔州沦陷后,接下来他们的目标或许便是太原府。太原府是咱们家的龙兴之地,无论如何都须得守住。此时朕御驾亲征,壮我军威,最为合适。此外,一同作乱者还有突厥与铁勒部落。朕若不往亲征,其他部落也极有可能蠢蠢欲动,轻视我大唐的天子。”
“当年阿爷带病往灵州,接受诸族朝贺,被奉为天可汗。而今朕若是待在长安,不出半步,岂不是堕了阿爷天可汗的名头?便只是为了尽孝,也该走这一遭,于太原府或者灵州再召见诸族,稳定北疆的局势!”
“……”秦安与荆王对视一眼,似是已有些动摇。他们只顾着劝服圣人莫动此念,险些忘了,这位陛下亦是理智之人,绝不会轻易被怒气所左右。而且,他之所言也有道理。无论如何,在这种时候,大唐声威绝不能有任何损伤,否则那些昔日称臣的蛮族立即就会乘势生事,扰得战火四起。
李泰却依然摇首道:“就算如此,也不必强撑着病体御驾亲征。待到首战告捷的时候,圣人身子骨也养好了些,再去太原府鼓舞人心也不迟。”
“那时就晚了。”说罢,圣人不再理会他,继续道,“东路由朕来统领,阿史那真啜表兄作为副总管随行——千里跟着去,专门负责调度粮草以及护卫朕,你们或许也能更加放心些。为了养病考虑,朕可走得慢些,让阿史那真啜急行军先往战场。不过,御驾亲征的旨意,却必须即刻宣布,不得耽误了战事。”
“圣人……”杜皇后待要再言,圣人朝着她摇了摇首:“梓童,朕心意已决。安心罢,朕不会上战场,不过是待在太原府中而已,必定不会有危险。”
长宁公主抱着永安公主,沉默着望向李徽。然而,此时李徽也无法再多说甚么。毕竟,连李泰与杜皇后都已经失败了,而他所说的,无非也是为了圣人的安全考虑罢了。李欣则看向李玮——他新得的差使看起来是受了重用,但同时也承担了极大的压力。若有万一,恐怕万死难辞其咎。
“宣中书舍人,拟旨。”在一片默然中,圣人道。
不多时,中书令带着几位中书舍人前来觐见。听圣人说完旨意之后,立即肃然跪地叩首,表示坚决不同意御驾亲征。为此,他还以怀疑的目光投向荆王与吴国公秦安,仿佛暗指他们别有用心。而门下省的侍中也闻讯而至,带着一群战斗力极高的给事中,洋洋洒洒地说了数千言,坚决反对御驾亲征。
总而言之,他们认为,东宫空虚,储君未立。故而,圣人的安危胜过一切,绝不可轻率。此外,将朝廷事务尽数交给丞相们,于理不合礼节。
圣人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殿中监立即知机地上前给他按着太阳穴。好半晌之后,他方道:“你们究竟拟不拟旨?”
“不可拟,不当拟,也不能拟!”中书令梗着脖子回道。
圣人面无表情地看向那几个中书舍人,见他们也满脸肃然地叩首不应,顿时心中涌起了怒火。他冷冷地巡睃着中书省、门下省这群人:“既然你们不遵从朕的旨意,要你们又有何用?中书令与侍中都回府去罢,别让朕再瞧见你们!此外——”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不起眼的某个年轻人身上,倏然想起他也曾经给自己拟过旨意,而且还是犹为重要的降罪逆贼河间郡王的旨意。呵,早该将这群不听话的换成听话的了,谁知他们阻挡自己是为了什么?至少,这位年轻人应该不会忤逆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