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276)
问清楚后,杜皇后方道:“圣人正在甘露殿召见玄祺和王御史。悦娘,你与燕大郎一同去甘露殿,将此事禀告给圣人。若是圣人答应了,最好今日便让杨太妃去见一见安兴姊姊。母子连心,杨太妃心中牵挂了这么久,我们在一旁看着都不忍心了。”
“儿省得。”长宁公主便起身离开,燕湛紧随其后。
杨太妃松了口气,拭去眼角的泪光,对杜皇后说了许多感激之言。恍惚间,她甚至忽然道:“皇后殿下果然慈爱温和,与文德皇后真是愈来愈像了……”
杜皇后微微一怔,笑道:“太妃此言,既教我愧不敢当,又令我心中欣喜不已。不瞒太妃,我一直都学着阿家的行事之风呢。若不是以前曾得阿家的悉心指点,如今我大概也打理不好偌大的太极宫。若是日后能像阿家那样,人人赞誉不已,我便心满意足了。”
燕太妃与杨美人亦是愣了愣,紧跟着说起了类似的好话。她们二人对文德皇后的想法自是完全不同,对杜皇后亦是各怀心思——
燕太妃当然一心为燕家考虑,觉得杜皇后若是能如文德皇后那般一直深受圣人尊重与宠爱,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当年她也曾嫉恨过文德皇后,想要取而代之,最终却不得不放弃。如今的杜皇后若能像文德皇后那般一直稳稳当当,对于燕家便再好不过了。
而杨美人既敬佩文德皇后,更想成为文德皇后。杜皇后既是她效仿之人,亦是她必须除去的障碍。此时此刻,她心中怀着各种羡慕嫉妒之情,又忍不住颇为自得地抚了抚隆起的腹部:至少,她年轻,而且还能生出皇子,总比病怏怏的杜皇后强上几分。当然,此时此刻,为了博得杜皇后一笑,她内心中的想法与心思又算得上甚么呢?
却说长宁公主和燕湛一同往甘露殿行去,刚开始并无甚么异状。燕湛依旧说了些最近的趣事,又问及他前些时日送来的灯笼等等。长宁公主皆耐着性子答了,见他只字不提今日之事,心中不禁觉得格外无趣:“你明知我不喜杨家,为何不劝阻燕太妃,反而与她一同带着杨太妃来见阿娘?”
“贵主,弘农杨氏毕竟是大族,为了区区杨贤妃和齐王与他们交恶,实在不值得。”燕湛解释道,“而且,雪中送炭的情谊,日后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如今,皇后殿下与贵主,也应多结一些善缘才好。”这却是在隐晦地提醒,杨美人腹中有龙胎之事了。
“呵,你们燕家一直都是如此左右摇摆么?”长宁公主挑起眉,不怒反笑。
“不,这如何是左右摇摆呢?只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罢了。”燕湛忙道,“而且,圣人不是也希望能够解决安兴长公主之事么?能解圣人之急,也算是我们的孝心了,不是么?”
“你说是,那便是罢。”长宁公主淡淡地回道,不再理会他了。
第228章 安兴服软
燕湛似乎无法理解,为何长宁公主不愿听他仔细解释。即使二人性情不同,行事做法不同,也并不意味着不可求同存异。而且,这是他反复思量之后做出的回答,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任何错误。这一切,不都是为了想法设法解决圣人的顾虑么?只是顺带满足自家所求,广结善缘,为日后若有万一之时留下一条路罢了。
他低声下气地反复将那些理由揉碎了解释清楚,长宁公主听着听着,却忽而一笑:“罢了,我并非三岁稚童,不必再解释了。此事便就此作罢,无须再提。”
燕湛以为她终于想明白了,顿时松了口气。殊不知她心中却正冷冷地道:果然,立场不同,所思所想便完全不同。
在燕家看来,若有机会给安兴长公主或者杨太妃施恩,那便意味着与弘农杨氏和解交好,自然是必须把握住的良机。毕竟,杨美人腹中的龙胎,指不定便是下一任的东宫太子呢?娶了嫡长公主算甚么,能成为未来东宫太子的重要支持者,才能夺得更多的利益。而且,就算杨美人生下的并非太子,能与弘农杨氏一脉交好,亦能促使燕家复兴。
然而,在她看来,弘农杨氏一脉就是不折不扣的死敌,绝无合则两利的可能。无论杨士敬支持的是杨贤妃与齐王,或是杨美人与嫡亲外孙,阿娘迟早都会成为他们的阻碍。更何况,若阿爷真想将杨美人所出的皇子交给阿娘教养,彼此之间便更将互相忌惮,甚至会不死不休。毕竟,谁愿意放过东宫太子所带来的利益与权势呢?
呵,就算是成了她的驸马,燕湛到底还是更在意燕家的利益,远远超过她与阿娘、妹妹的利益。难不成他就不曾想过,尚了公主之后,燕家的利益便与她的利益完全绑在一起了么?若是阿娘被杨家打压,他又能得到甚么好处?又或许,燕家已经将各种结果都盘算好了,所以才恨不得抓住所有的机会,给自家翻身做好充分的铺垫?
长宁公主微微蹙起眉,一双如秋水般的明眸中心思急转。不过,当她行入甘露殿,笑吟吟地走近圣人的时候,所有沉重的思绪便都尽数掩盖在了盈盈笑意下。而燕湛亦是含笑向圣人行礼,目光掠过新安郡王李徽与监察御史王子献时,却不自禁地略停了停。
李徽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微笑颔首致意;王子献与他关系生疏,则显得更为冷淡。
长宁公主转达了杨太妃的来意以及杜皇后的同情之后,便补充道:“阿爷,杨太妃瞧着确实可怜得很,眼睛都哭肿了。不过,只要想到二世父一家如今正在岭南受苦,儿就实在无法同情她。就算阿爷念在姊弟之情,有心放过安兴长公主,也须得好生罚一罚她。不然,二世父他们岂不是白白受苦了?”而且,若不狠狠惩罚一番,谁知安兴长公主会不会长记性呢?说不得只要有机会,她便又暗中谋划起来了。
“满口胡言!毕竟是长辈,哪有晚辈这般说话的?”圣人笑着摇了摇首,不着痕迹地瞥了燕湛一眼。见他虽目露惊讶之色,但表现依旧很沉稳,他不由得暗自觉得满意。他一直愁无人可用,若是女婿能力足够,他当然会好生提拔他。只要女婿手握实权,女儿日后生活也舒心,不会被任何人轻视。
“儿说错了么?”长宁公主不满地轻哼一声,“她做错了事,自然该得到教训。至于这教训是轻是重,便端看她认错的态度是否诚心了。”因有燕湛在场,她也不好明言——以她所见,安兴长公主绝不可能改过自新。这位姑母,或许骨子里便从未有“改过”这种念头!否则,她也不会做出那么多丧心病狂之事了!
“不错,朕便等着看,她究竟会不会认错,又将如何认错。”圣人笑道,“玄祺、致远,你们便替朕去看一看,杨太妃是如何劝服她的。若她当真有改过之意,你们便将她和驸马程青都带进宫来。”横竖宫中那两间偏殿他们夫妇二人也曾住过,住得还颇为舒适,再住几日应该也无妨罢。
“是,侄儿(微臣)遵命。”李徽与王子献起身行礼。
圣人将燕湛留了下来,本想让爱女与他多相处些时光,不料长宁公主却自然而然地去送堂兄了。他只得无奈地笑道:“悦娘与玄祺情同嫡亲兄妹,一日不见便想念得紧,倒教朕想起了当年朕与清河……”
“新安郡王对贵主确实颇为照拂,日后孩儿也该替贵主好生谢一谢他。”燕湛接道,微垂的双眼之中却掠过暗沉之色。此时此刻,他竟是无法判断,究竟是长宁公主情窦未开,所以丝毫不在意他,还是她倾心之人另有其人了。否则,为何他不遗余力频频示好,她却依旧丝毫不为所动呢?
片刻之后,李徽与王子献遂奉命送杨太妃前往安兴长公主府。虽眼下仍是初春严寒时节,但二人都是英姿勃发的少年郎,自然不惧寒风,便策马跟随在杨太妃的车驾之后。因身边围拢的都是濮王府的侍卫部曲,他们的举止言行也并不十分拘谨。
“每一回你与燕大郎相遇,总觉得仿佛有些异常。”李徽禁不住问,“是我的错觉么?”
“不,我与他大概是两看两相厌,毫无眼缘。”王子献挑起眉,“我并非金银珠宝,自然不可能令人人都喜欢。他不喜我,我也不喜他,日后来往少些便罢了。”只要燕湛对他的不喜,不妨碍往后的合作与交流应对,倒也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