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281)
“儿见过三世母。”长宁公主也牵着永安公主上前。
“悦娘长成秀美动人的大娘子了,教我一时间都认不出来了。”阎氏不由得端详着她,含笑道,又慈爱地望着永安公主,“婉娘可还记得我?”
饶是永安公主记性再好,隔了两年多方再度相见,也不免觉得有些生疏。小家伙害羞地红着脸,唤了声“三世母”之后,便躲在堂兄身后,探出小脑袋望向正从马车上下来的另一个小家伙——寿阳县主李岚李寿娘。
寿娘比永安公主略大两三个月,却比她足足高了一头,穿着火红色的胡服,脚踏皂色胡靴,手执小马鞭,看上去就像个活泼灵动的小郎君。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环视众人之后,便欢快地奔了过来:“叔父!”
“寿娘还记得我?”李徽深深地被感动了,张开双臂将小侄女抱得紧紧的。
阎氏不忍心打击他——若不是他每个月定时从长安送一堆礼物去洛阳,她与周氏几乎天天在小家伙面前提起送礼物给她的叔父,恐怕小小年纪的寿娘未必记得他。当然,这种细节就不必多提了。
寿娘咯咯地笑起来,就算被叔父放开之后,也仍旧恋恋不舍地依偎在他身边。她才不想告诉任何人,看见叔父那双挑起的凤眸之后,便想起自家阿爷了呢。然后,很自然而然地,她便与永安公主几乎是面面相对了……
对于当年的小伙伴,两个小家伙都依稀有些印象。两人颇有些犹豫地互相打量着,寿娘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试探着道:“婉娘……”
“阿……阿寿!”永安公主的眼睛亮了起来,立即搂住了她。
两个小家伙相认之后,便亲热地贴在一起叽叽喳喳了,全然将其他人都忘在了一旁。长宁公主心中颇有些酸意,不过,伴在阎氏身边,与她寒暄着这些年的生活,些许小情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阎氏就如她记忆中那般,始终温和慈爱,连眼神中都透着疼爱之意。
待到车驾来到延康坊外时,长宁公主便带着永安公主告辞了:“阿娘也十分思念三世母。若是三世母得空,不若改日入宫来探望阿娘罢?”濮王府家人团聚,她们姊妹自然不方便在场。饶是两个小家伙都撅起唇来撒娇,她也丝毫不为所动。
“明日我便入宫。”阎氏颔首答应道。
濮王府正门缓缓打开,直到王妃车驾入内之后,方又轰然合上。李徽将阎氏与寿娘迎入早已收拾妥当的中路正院:“自从接到阿娘的信之后,张傅母便已经将中路都清理布置了一番,不知是否合阿娘的心意?”
“当然。”阎氏勾起唇角。张傅母是她的心腹,自然知晓她的喜好。放眼望去,无论是院落中的景致或是内堂中零星露出一角的摆设,都是她喜爱而且惯用的。洛阳虽自在随意些,却依旧不比长安,依旧不如自家的府邸。唯有回到这里,她方觉得心中彻底安稳。
李徽见她眉目间含着笑,却难免流露出几分倦意,便道:“阿娘旅途劳累,不如暂且稍作休憩。待阿娘醒来,我们再一同用夕食。”至于精力充沛的小侄女寿娘,当然由他带着在府中四处走一走,也好熟悉熟悉自家府邸。
幼子一如既往地孝顺,阎氏自是心中妥帖,于是便将久不曾见的张傅母留下,目送叔姪俩牵着手出去了。当张傅母给她拔下发髻上的玉钗宝梳时,她忽然淡淡地问:“怎么不见王郎君?”
张傅母的手微微一动,继续不动声色地给她松了发髻:“王妃殿下忘了,王郎君得中甲第状头,如今已经是监察御史了。今日并非休沐,他不方便告假,所以才不曾与三郎君同往迎接。不过,想来下衙之后,他便会悄悄过来罢。”
“……”阎氏默然不语,一时间心绪略有些复杂,也不知自己究竟愿不愿见到那个俊美出众的少年甲第状头。
第232章 彼此察觉
夕阳西下时分,阎氏果然见到了王子献。彼时她正端坐在围拢的薄纱行障中,不经意间抬眼,便见李徽与王子献比肩行来。两位同样俊美出众、风度翩然的少年郎,行为举止中带着或许连他们自己亦不知晓的亲近随意,相视而笑的时候,更是仿佛含着谁也不能插入其中的独特默契之感。
阎氏不由得眸光轻轻一动,神情微妙地望着他们遥遥走来。牵着小侄女的李徽看似轻松,实则仿佛有些紧张。倒是王子献,依旧是当年那个优雅潇洒、神态自若的少年郎,似乎无论发生何事,都对他毫无影响。
“见过王妃殿下。”王子献浅浅一笑,尊敬之中带着一二分对长辈的亲近与孺慕,全然不像是时隔两年未见,更像是每一日都会问安见面一般。
阎氏端详着他,察觉到李徽“不着痕迹”的目光,态度如旧:“何必多礼,起来罢。”见两人毫不犹豫地比邻而坐,还交换了一番眼色,她佯作不曾发现,问道:“听说子献已经升为监察御史,小小年纪,确实极为难得。在你之前入仕的那几位状头,如今应当还是校书郎罢?他们若想升得实职,大概还早得很呢。”
“孩儿不过是有幸得圣人看重罢了。”王子献谦虚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前几位状头,说不得日后也会有更好的去处。”因忙碌之故,他与杨谦、郑勤等人早已渐行渐远,即使接到他们的文会帖子亦是无暇参加。久而久之,这群人便索性不再给他发甚么帖子了。当然,自家朋友的私下小聚大都安排在他休沐的时候,他几乎是每一回都不缺席。
“我曾听三郎提过,之前那杨状头与郑状头针对你而设下了流言之局。”阎氏道,“这样的伪君子,倒不如那些真小人更容易相处。既然是敌非友,你们便须得小心谨慎一些,不能因太过轻视他们,而受了他们的算计与牵累。”她自然知晓,如今李徽与王子献的仕途几乎是一片光明。但作为母亲,该忧虑的、该叮嘱的依旧不会少。
“阿娘尽管放心。”李徽笑道,“杨谦与郑勤便是心中再嫉恨,眼下也绝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子献是叔父看重的人,他们焉敢随意动手,留下甚么把柄给这位声名远扬的王监察御史?”若想构陷一位言官,隐藏起来放出一枝暗箭,得来的必定会是铺天盖地的箭雨。以战斗力得到公认的王御史的能耐,只要寻得蛛丝马迹,便能彻底断绝对方的仕途与前程。毕竟,监察御史的职责便是督查百官可有违礼违法之举,而且还可风闻奏事,当朝弹劾。
王子献笑了笑,接道:“最近,他们定然顾不上给我设甚么局,反倒是更希望能够与我拉近些关系。毕竟,彭王之案过去之后,监察御史留下不少空缺,至今尚未补全。圣人正在考虑从历年的进士当中选拔几人补缺。”
“他们竟然还能厚着脸皮来寻你替他们说好话?”李徽抬了抬眉,“你有何打算?”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王子献勾起唇角,笑得犹如春风一般和煦,“既然他们真心实意地拉拢我,我自然不会太过吝啬。不过,圣人之意岂是区区你我能左右的呢?”与伪君子相处,当然不能断然拒绝他们,否则他们恼羞成怒之后还不知会做出甚么事来。不妨先满口答应下来——至于结果,自然并非他所能决定的。
“宁可与他人,也绝不能让他们当上监察御史。”李徽轻哼了一声。
这时候,侍婢们已经端着食案过来了,于是二人便不再提起这些,免得影响享用美食的心情。阎氏望着他们再度交换着眼色,缓缓地放下手中盛满酪浆的琉璃杯,眉宇之间浮上了些许慨叹之意,而后又被清风拂去了。
既然是接风洗尘的小宴,自然颇为丰盛,也准备了好些长安这两年来时兴的新菜式。张傅母专心致志地伺候阎氏进食,时不时也照顾着寿娘,尽管很是忙碌,却浑身上下皆透着愉悦之感。寿娘亦是品尝了几种自己爱吃的佳肴,颇为高兴。阎氏则一如既往地宁静温和,却似是有些出神,食不甘味。
用罢夕食之后,阎氏便又带着晚辈们去园子中漫步消食。再度瞧见满园的熟悉景致,她颇有些感慨,时不时便在盛放的桃杏之前停下来,观赏着满树芳华。李徽与王子献虽住在府中,但也并不经常来后园,于是也跟着仔细游览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