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227)
“呵,我与玄祺素来坦诚相待,便不劳你来关心了。”提到李徽,王子献便不想与他继续无谓的口舌之争了。这杜重风来藤园如此勤快,焉知是不是冲着玄祺来的?上一回两人正好遇见,下了一盘棋,还约日后再战。呵呵,有他在,玄祺还用得着与别人对弈么?
待到宴饮的那一日,王子献与杜重风都早早地来到了弘农郡公府。拜见了杨士敬与韦夫人之后,杨谦继续带着他们游览自家的园林。许是因上回王家兄弟来时所出的意外实在有些伤颜面,这次游览居然格外安生,连一个明里暗里来看新婿的杨家小娘子也不曾得见。甚么贴身侍婢、乳母傅母等,亦是偶尔才能瞧见几片衣角。
对此,杨谦含笑解释道:“上次她们也不过是好奇新科甲第状头罢了。如今对你们丝毫不陌生,自然不会再冒冒失失地做出甚么失礼之事来。”
“原来如此。”杜重风笑着接道:“我也曾听子睦提起过当日之事。方才还正在想着,是不是杨家的小娘子都瞧不上我这样的白身呢。”他与杨谦是师兄弟,而且明面上很是亲近,因此言语之间也并不顾忌甚么。
“谁敢瞧不起我的师弟?若真有这般眼界狭隘之辈,自有师兄替你出头!”杨谦佯作大怒之状,似笑非笑的目光却在王子献身上转了转。
王子献只作听不懂他的暗示,依旧泰然自若:“不错,杜十四郎切不可妄自菲薄。你的才华与人品,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不得哪一日,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之名,便落在你身上了呢?”
“王兄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都羞愧得不敢面对你们了——在两位堂堂的甲第状头面前,我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杜重风忙推辞道,脸上皆是苦笑。
“我看子献说得很有道理。我便正等着你日后将那个甲第状头的名头从他那里夺过去呢。”杨谦接道,语中似真似假,眼里也浮动着笑意。然而,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看着杜重风的目光,也依稀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
且不提眼下他们三人之间如何风云变幻,待到杨士敬招待他们的时候,便又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了。作为礼部尚书,杨士敬亦是满腹经纶,字里行间几乎时时都存着考校他们的意思。但这两位少年郎却无不是轻而易举地便引经据典回答他的话——反应之迅疾,才思之敏捷,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杨士敬的爱才之心不由得更甚了几分,左看右看,真是一个都舍不得放手。能拥有少年甲第状头为新婿,谁会嫌弃太多呢?他简直恨不得大唐疆域中所有的少年才子,将来都是杨家的新婿,都能替他出谋划策,甚至帮他成就大业。
四人看似相谈甚欢,实则各有心思。
陷入欢喜中的杨士敬更是不曾注意到,杨谦脸上亲切的笑意丝毫没有入眼,而他手中的玉杯险些就要被捏碎了,手指因太过用力而一片青白。
杜重风垂眸饮了一口美酒,心中轻轻长叹;王子献则勾起唇角,笑得越发愉悦了。
同一时刻,杨家正院内堂之中,杨八娘伏在韦夫人膝上,含着泪哽咽道:“甚么少年甲第状头,也不过是补了个县尉的缺罢了。且不提校书郎了,便是正字,也比他那个县尉好听些!!”明经出身的新科举子,通常被封为正字,论品阶与京县尉相当,比之校书郎自然都次了一等。
韦夫人怜惜地抚着她的背:“那些个明经出身的正字,如何能与少年甲第状头相比?若是只看眼前他的职缺高低,你的目光也未免太短浅了些,为娘真是白教你十几年了。你可曾想过,你的确可以嫁那些门荫出仕的世家子弟,甚至于生下来就带着勋爵的宗室与勋贵。只是,几十年后,当王子献成为手握实权的宰相时,他们的职官大概还熬不到五品服绯呢。”
“阿娘也说,那是几十年后的事,而且他也未必就能成为服紫高官。”杨八娘啜泣,“说不得,儿白白跟他受了几十年的苦,最终只能挣个五品的县君呢?呜呜,倒不如嫁个带着勋爵的,日后像阿娘一样,封作郡夫人甚至国夫人呢。”
“……”韦夫人沉默片刻,心中默默地盘算起来,叹道,“若有这样的好婚事,我早便为你寻到了。哪里至于全凭你阿爷做主呢?只可惜,成国公府的那位燕大郎……唉,迟早都能得国公之位,不仅年少俊美,又颇为聪慧……可偏偏他却是要尚主的。”
太宗皇帝封的国公、郡公确实不少,但嫡长子嫡长孙之类不是早早地成婚或者定下了亲事,便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却不知进取的纨绔子弟。杨八娘是嫡幼女,确实生得太晚了些,遇到的姻缘也不够样样俱全。
闻言,杨八娘的目光闪了闪,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了真正的心思,抽抽噎噎地低声道:“不是还有……不是还有宫中那位么……儿若是要嫁,便定要嫁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儿!!”
第188章 争相入宫
这厢杨八娘缠着韦夫人,满面娇羞地诉说着自己的小心思;另一厢杨士敬与王子献、杜重风相谈甚欢,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将他们二人都归入自家门下。当然,与目前尚未取得功名的杜重风相比,杨尚书更愿意将嫡幼女杨八娘许给王子献。杜十四郎他也必定不会亏待,挑个容貌学识顶尖的庶女记在韦夫人名下,与嫡女一样给满满当当九十六抬嫁妆便是了。
他心中盘算得正好,将杨谦费尽心思所想的那些反对之词都驳了回去:“说来说去,你也不过是因着杜十四郎是你师弟,所以一直偏帮着他而已。王子献究竟有何不妥之处,你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明笃啊明笃,为父教了你这么些年,可不是为了让你学着偏心的。处在为父这样的位置,所见的只有才学、能力与秉性,并无亲疏远近之分。”
杨谦一时词穷,再也寻不着合适的借口,只能沉默。他总不能直言,王子献确实没有一处不好,但他就是瞧着此人不顺眼罢?他总不能明说,他担心王子献日后取代自己的地位,所以心中颇有危机之感罢?若当真说了,恐怕也只会让父亲失望罢了。父亲眼中的爱子,所有人眼中的杨明笃,都绝不是如此气量狭小之辈——所以他绝不能露出破绽。
父子二人来到正院内堂,杨尚书正难掩喜色地想与韦夫人说这个好消息,便听杨八娘在里头歪缠:“阿娘若是当真心疼儿,便该为儿好生打算。儿嫁了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儿有甚么不好?对咱们杨家,对阿爷阿娘阿兄,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阿娘,好阿娘,便许了儿罢!儿可不想日后只能忍气吞声跪拜那些远远不如儿之人……阿娘难道也忍心让儿受那样的委屈么?”
闻言,杨尚书不由得紧紧地拧起了眉头,冷笑着推门而入:“嫁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儿?真是好大的口气!!”他垂眼看着韦夫人与杨八娘母女两个,难掩失望之色:“阿韦,八娘不懂事也就罢了。你还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性情么?竟然由得她如此胡思乱想!!我看,她早便被你宠坏了,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韦夫人依旧不疾不徐地抚着女儿的背,淡淡地道:“那阿郎不妨直言,你究竟会不会送女儿入宫为妃。若是要送,又为何不能是八娘?论容貌论性情,她可比任何一个姊姊妹妹差?”
她声音虽轻,却字字句句都在叩问杨士敬的本心,令杨尚书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不错,整座弘农郡公府里,早有不少人都觉察到了大房与杨贤妃的裂痕。自从自己封妃,大皇子也封了齐王之后,杨贤妃的野心便急剧膨胀,隐隐有不受控制之势了。在她心里,她的儿子便是日后的皇帝,而她至少是太后,自然容不得任何人对她指手画脚。若不是二房实在是一堆扶不起来的烂泥,她又如何甘心听从这位伯父的话?
对这位只知与袁淑妃争宠的侄女,杨士敬的耐心也渐渐地用尽了。若是她愿意听他的话,又何至于将齐王养成如今这个模样?如此不讨圣人喜欢,便是占了长子的名分又如何?封东宫太子依然是遥不可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