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299)
而后,李徽垂眸仔细端详着他方才绘出的舆图,见他将夏州之东的诸州都圈了起来,思索片刻又道:“永安郡王经营沙州与灵州,暂且可排除在外。前任江夏郡王从灵州转任朔州,未必完全无辜,可稍加注意。而河间郡王将胜州经营得犹如封国一般,最有可能生出异心。”
“我已经让孙榕亲自带着商队去走一遭了,至少须得数个月才会回到长安。”王子献道,“说话口音极难改变,或值得一试。不过,这也算不上是甚么证据,只能我们私下警醒一些。若要禀报圣人,还须得更强有力的佐证。九思正奉命巡视各州府,正好须得去一趟北疆,或许会有所得。”
“我们的力量仍然太弱小了。”李徽叹道。即使已经经营了数年,却依然无法与暗中的那些庞然大物相比。自保或许尚可,出击却唯有寻得弱点方能给对方造成伤害,否则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如今不是已经有人送上门来了么?”王子献勾起唇角,缓缓放开了他。以他的耳力,已经听出了外头极轻的脚步声。
闻言,李徽抬起首,便见一人顺势推门而入,嘶哑着声音笑道:“便是送上门来,也须得看你们是否能留得住我。”
门吱呀着合上了,门前悄然静立的人穿着乌黑色的披风,戴着兜帽,几乎完全遮住了自己的身形与样貌,只露出一段蓄着短髭的下颌。饶是裹得如此严实,李徽与王子献也依然有些熟悉之感。当然,他们早已猜出对方的身份,只是觉得此人与以往的印象颇有些不似,才禁不住打量着他罢了。
双方无声无息地对望许久,仿佛彼此都在衡量对方的能力,又似乎有些剑拔弩张的对抗之意。李徽忽然轻笑一声,亲自斟了一杯茶:“姑父不必紧张,请坐罢。既然姑父已经来了,便意味着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们又何必继续相互试探呢?”
“事实上,我已经有些后悔了。”来人脱下披风,毫不生疏地坐在他们对面,“若非实在无人可选,我也不会找上你们。”
若是有旁人在此,或许会大惊失色——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理应“圈禁”在安兴长公主府中的驸马程青。
作者有话要说: 杨谦:……一定要抓他的把柄!不管什么把柄都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他!!
王子献:……= =|||
杨谦:……什么?你们跟不住!再加人!!必须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他!
王子献:……有完没完?
杨谦:当然没完!直到抓住你的把柄为止,我们不死不休!
王子献:是可忍孰不可忍!(╯-_-)╯╧╧,连玄祺都没办法见了!和你没完!哼!
新安郡王:→ →,我们不是每天都见面吗?
王子献:→ →,这样你就能满足吗?我、一、点、也、不、满、足!!
第247章 弃暗投明
“不过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儿,一个平时只知装模作样,另一个只知逞口舌之利!以为得了圣人宠爱,便无所不能了么?!”面对两个俊美少年郎,程青冷笑一声,并不掩饰自己的怀疑之色,“仅仅凭着你们,又能做成什么事!也不知你们如今的自信与从容究竟自何处而来!恐怕身在危机四伏之中,尚且根本无知无感罢?!”
若是寻常少年郎,被他如此冷嘲热讽,说不得早已是怒火翻涌了。然而李徽与王子献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方才李徽斟的那杯茶,教王子献自然而然地拿起来啜了一口,而后似笑非笑地端着茶盏罢了。
程青目光微动,心中不免觉得这位王补阙实在是有些不识规矩。仔细论起来,他既是长辈又是客人,这杯茶自然该给他才是!难不成他以为这么做,便是对方才他那番话的回击不成?所谓人人赞誉的少年甲第状头,到底也不过如此罢了。
“既然姑父如此轻视我们,又何必遣人来试探?又何必冒着危险悄悄地来到此处?”李徽噙着笑,“难不成只是为了过来训斥我们一番?那也罢,毕竟是长辈。不过,若是说完了,姑父便可离开了。”
如今心急如焚的是程青,不是他们。若是这位驸马以为先声夺人便能占据主动,从此掌控他们,那便是大错特错了。他们二人都绝非十几岁的少年郎,不会因些许言语便产生任何动摇,为他所利用。退一步而言,就算他所言为真,他们身处危机之中又如何?若是某些人惹得圣人雷霆震怒,安兴长公主府与梁国公程家败落也不过是在顷刻之间罢了。
程青的脸色变了变,依旧坐在矮案前一动不动,充满了探询与质疑的目光再度仔细地端详着对面的少年郎。至此为止,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情与平日完全不同,昔日那个漫不经心的纨绔驸马,似乎完全换了一个人一般。
李徽不慌不忙地又斟了一杯茶,缓缓地推给他。而王子献放下茶盏,微笑道:“王某一直以为,驸马放纵形骸,有狂士之风。却想不到,原来驸马也不过是寻常人而已。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同样难成大事。”
程青挑起眉,笑哼了一声,身上的疑虑与郁气转瞬间便褪得干干净净,恢复了平日散漫的模样:“你们二人倒是沉得住气,便不怕来的人并不是我?就算是急着报仇雪恨,也不该置自己于危险之中。若是你们折了进去,皇后殿下与悦娘母女两个日后还能倚靠谁去?”
“姑父说笑了。”李徽依旧淡定,“若是来的是别人,今夜便走不出这间寮舍。幸而确实是姑父来了,不然我还以为有人与姑父合谋设陷阱,或许改日应该好生回敬一番才不算失礼。”既然对方依然想试探,对他们的能力并不信任,那他便稍微透露些许,也算为己方壮一壮声威了。
程青双眸微缩,敏锐地发现,他原以为弱不禁风的王补阙身上忽然迸发出了惊人的杀气。这杀气极为浓厚,仿佛从尸山血海之中走过一般,唯有真正背负着数十条人命者方可能不知不觉中形成如此威煞之感。
这一刻他方意识到,就算他是善于骑射的成年男子,也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位少年郎的对手。李徽并未夸张,他们二人若想将来人留下,此人必定插翅难飞。他们确实有能力如此自信,故而丝毫不惧。
“呵,不错,是我小觑了王补阙,也小觑了你,玄祺。”程青道,“也罢,不必再提甚么虚言了,我今日来,只为了问一问你们——我愿为皇后殿下与长宁公主驱策,以此保住梁国公府。你们二人是否能代替她们做决定?”
“姑父为何会有此问?此事又与叔母和悦娘何干?我们二人效忠的唯有叔父,而你来寻我们,我们也答应与你相见,不已经是明摆着你打算弃暗投明,向叔父尽忠么?”寻常人都会觉得,新安郡王与王补阙是妥妥的帝党,唯圣人之命是从。却不知这位安兴长公主驸马为何会想到杜皇后和长宁公主,也令李徽心中暗自警醒。
“当然,谁效忠的不是圣人?”程青勾起唇角,“只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区区梁国公府,不过是那伏尸百万中不起眼的一部分罢了。皇后殿下与长宁公主到底心软一些,为求自保,我别无选择。而且,就如同你们一样,效忠圣人与亲近皇后殿下亦并无区别。毕竟,此时此刻还没有立东宫太子之忧,皇室依旧无比美满。”
“姑父所言差矣。”李徽淡淡地接道,“效忠叔父,是身为人臣的本分。亲近叔母与悦娘,则是情分。至于梁国公府之事,若是程家与谋逆无关,叔父自然不会迁怒。若是程家不慎被牵连其中,将功抵罪,也大可不必太过忧心。毕竟,叔父生性仁慈,不喜杀戮血腥,断然不会太过为难无辜之人。”
“好一个‘生性仁慈’。”程青拊掌而笑,“若是当真仁慈,越王一脉便不会流放岭南,而你的父兄也不会龟缩洛阳,吴国公更不会一直告病在家中休养了。兄长舅父尚且如此——玄祺,就算你与圣人‘叔侄情深’,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姑父对皇帝有何误解?无论是否真正仁慈,只要有始有终,便已是难得至极了。”李徽挑起眉,“而且,姑父对越王府一案又有何误解?若非安兴长公主与彭王,越王一脉何至于流落至此?怎么?罪魁祸首不怨怪,反而要怨他人么?难不成姑父觉得,连累梁国公府的不是安兴长公主,而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