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307)
就在圣人数次叹息着向杜皇后提出,他想给女儿换到明年大婚,觉得六礼的安排实在太过紧凑的时候,宗室的诸位长辈已经纷纷亲自给长宁公主送来丰厚的添妆。这些长公主、大长公主与王妃们压箱底的物件哪一样不是堪为传家之宝?便是县主们,也是趁此机会挖空了心思亲近这位嫡长公主。就算长宁公主其实并不好亲近,好歹也须得给圣人与杜皇后留下好印象哪。
眼见着长宁的嫁妆单子越来越长,就连安兴长公主都为了博得圣人的宽容,狠一狠心送了价值万金的头面首饰,足足装满了十层的妆匣。圣人那点改换婚期的小心思,也渐渐地烟消云散。敕旨早已经下了,金口玉言,他难不成还能收回么?他可不像太宗皇帝,能承受得住言官的各种进谏,然后不得不改了又改,最终将说出口的话吞回腹中。
“她送的?”长宁公主得知之后,似笑非笑地扫了礼单一眼,“儿可不愿收,谁知道沾了这些会不会连晦气也随了过来呢?阿娘便帮儿收着罢,拆了换个样子,日后赏人也便宜些。说起来,她的那些庄园店铺不是被收走了好些?库房也大半都充入了太府寺,为何还能拿出这些来?”
“身为长公主,怎会不曾收藏些心爱的头面首饰?便是搜了库房,也不至于动她的私人之物。”杜皇后无奈道,“不过,这可是你的添妆,若是不随着你的嫁妆一起出宫,寓意实在有些不吉。你先带着,出嫁之后再拿回宫来给我处置。到时候给你换些更好的首饰。”
长宁公主抿着唇笑了起来:“罢了,这些东西实在晦气,不该交给阿娘处置。到时候,我托阿兄去东西两市置换就是了。就算换不到同样好的,也总比这些强。至少不会想起来便觉得心里不舒坦。”
“罢了,都依你便是。”杜皇后宠溺地笑了起来。
长宁公主下降,可是长安城中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喜事。因婚期临近年节时分,便是平民百姓心中也多了几分轻松之意,只当作年前的盛大节日,也给自己沾一沾喜气。于是,有关这位贵主大婚的各种消息,很快便在整座京城之中传扬开来。
诸如圣人为了给女儿的婚事增添光彩,特意将驸马燕湛升为司农少卿。这可是从四品的官职,整个朝廷之中,也唯有同样年纪的新安郡王能与之媲美。当然,新安郡王可是宗正少卿兼司农少卿,听起来仿佛比燕驸马更出众一些。但新安郡王是什么人?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宗室,圣人的嫡亲侄儿,而这位燕驸马还未大婚呢,便得了未来泰山的看重,前程简直是无可限量。
当然,这些平日里只知看看热闹的百姓们并不知晓,国朝的驸马素来分为两类——前者因功高而尚公主,当年替太宗皇帝征战天下的许多将军便是如此。这些驸马自然同时便是朝中重臣。后者则是功臣之后尚公主,通常封一个看起来品阶很高却不要紧的职缺,便可随意自在了,诸如临川长公主驸马与安兴长公主驸马便是如此。
而另一位驸马,司农寺卿秦慎既非前者亦非后者。他凭着自己出众的能力与圣人的信赖倚重,才得以成为最为年轻的九卿。至于圣人是否有意提拔女婿,让女婿来继承妹婿的司农寺卿之位——秦驸马表示圣心难测,他只管听命而为。
百姓们津津乐道地议论了驸马之后,又开始打听婚馆以及婚车绕城而行的路线等等问题。随着大婚日期十二月初十的临近,婚馆为清河长公主舍出的别院,设在兴庆坊的消息,便传遍了长安。虽然看起来兴庆坊离公主府所在的永兴坊尚有些距离,但也不过是一坊之隔罢了。而且,关键在于它位于东市附近、春明门畔,道路也宽敞,一路上能容纳不少看热闹的人们。
终于,十二月初十那一日来临。
妆扮得近乎完美的长宁公主淡淡地勾着红唇,坐在寝殿内。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濮王妃阎氏特来相陪。表妹秦筠眼泪汪汪,握着她的柔夷不肯放。而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两个小家伙尚不知“出降”究竟意味着甚么,也不知离别之愁,只顾着眨着大眼睛,就像比试一般争着夸赞阿姊好看。
“阿姊最好看!”
“阿姊就像仙子一样!”
见两个小家伙绞尽脑汁地夸赞着新妇,长辈们不由得抿唇笑了起来。长宁公主眼眸中透着水光,笑意更加温柔了几分,轻轻地抬手揉着她们的小脑袋:“婉娘、寿娘,这几天,便替我多陪一陪阿娘罢?”
两个孩子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们最乖巧,最听话了!
第254章 送妹出降
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到底年纪太小,陪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便坐不住了。清河长公主使了个眼色,让秦筠带着她们去外头顽耍。而她坐在侄女身边,含笑提起了当年出嫁时的情形,临川长公主也时不时补充几句。回忆起许多年前的时光,两位贵主都难免流露出些许怅然之色,原来不知不觉她们都已经离少女时那般遥远了。
阎氏敏锐地发觉,也许长宁公主此刻并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羞涩欢喜。她垂着眸,睫羽如蝶翅一般轻轻颤动着,遮住了眸中的流光,看上去仿佛一朵含羞待采的清荷,与平日里的模样全然不同。但这或许并不是她,只是在众人期盼下出现的一位新妇罢了。她对这桩婚事并无期待,不过是不愿让长辈们担心,才故作欢喜而已。
想到此,阎氏不由得生出几分心疼之意。这天底下的小娘子,人生之中最为重要之事,便是嫁个好夫婿,琴瑟和鸣,从此不羡鸳鸯不羡仙。就算是她当年出嫁的时候,就算是清河长公主与临川长公主,也并不例外。然而,许许多多小娘子们在出嫁时难免会生出的忐忑不安,与从心底不断往外涌的喜悦希冀,眼前这个孩子却毫无感觉。
就算是圣人与杜皇后捧在手心的金枝玉叶又如何?她同样需要被迫接受一桩自己根本不愿意的婚事。这绝非先帝当初赐婚的初衷,也定然并不是圣人与杜皇后所期待的结果。谁又能知道,燕湛努力了这么些年,却始终没有打动长宁公主的心呢?
阎氏不禁又想起了幼子李徽——这堂兄妹二人,或许注定了不可能由长辈安排着度过一生罢。既然婚事并非他们所愿,却又必须接受,只能静待改变的时机来临了。此时此刻,她也不得不叹道:生为金枝玉叶,既是幸运,亦是不幸。始终在众目睽睽之下,或许注定了他们日后会遭受非议。
然而,那又如何?总比自己委屈一辈子舒坦许多!
瞬间完全想通了一切的阎氏仿佛驱散了心头盘桓的阴云,笑容更加温柔而坚定。她已经下定决心,自家的孩子一定须得过得如意!不论是谁反对,她都绝不可能轻易屈服,一定要好好守护这些孩子!!
清河长公主与临川长公主同样都是聪慧明智之人,阎氏能瞧得出来侄女的不对劲,她们同样也有所察觉。不过,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她们也只能传授一些与驸马相处的心得。不过,周驸马与秦驸马都是容易相处的性情,听起来反倒更像是夫妇间恩爱的细节。长宁公主听着听着,却禁不住恍了恍神。
本以为不会再想起的少年郎,在鲜明的记忆中朝她灿然而笑。接着,便是他身穿僧衣,毫无留恋的转身,一步一步朝着更广袤的天地走去。修长却依旧单薄的背影在她的视野中渐渐消失……
她已经错过了她最想嫁的少年……或许,可与燕湛试一试?看看他是否是合格的驸马?不,应当说,是否是合格的长宁公主驸马?或许,他们的生活,可以从约法三章开始?或许,再过几十载,她的生命中便只有眼前与未来,只有驸马儿女,再也没有桃花林下的过去了罢?
不,她如何能忘却?又如何能让生命中只有这些而已?!
李徽并不知,如今的长宁公主是怀着何等复杂的心情,等待着驸马前来亲迎。他只知道,自己最近一直闷闷不乐,几乎每天都要压下心中不断涌出的阻止这场婚事的念头。而满心的不悦之意,在远远瞧见意气风发带着兄弟好友前来迎亲的燕湛时,便达到了顶峰。
浑身上下几乎笼罩着乌云的新安郡王领着一群宗室子弟,拦在了燕湛面前。素来不擅长诗词歌赋的郡王殿下与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们,确实想不出甚么为难新婿的佳句佳对来。但这又何妨?王子献早便给他准备了一堆长短对子,他只需背出来,洋洋洒洒地冲着燕湛砸过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