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239)
“阿兄有何想法?”长宁公主见他神情复杂,只当不曾瞧见,“此举是否会坏了咱们先前的布局?若是这三个姊妹之间维持平衡,甚至是聪明些暂时放下成见,且联合起来,袁淑妃姑侄必定不会是她们的对手。说不得什么时候,她们便会算计阿娘了。”
“自杨八娘入宫之后,弘农杨氏的势力分裂便已成了定局。至于裴娘子会带来甚么影响,还须得看她究竟与谁走得更近了。毕竟都是嫡亲的表姊妹,仅仅因杨贤妃举荐她入宫而与其亲近,反倒是置势大的弘农郡公府于不顾,非聪明人所为。”李徽道,又想起数日之前杨贤妃派人去往安兴长公主府一事。
莫非,这便是当时安兴长公主给杨贤妃出的妙计?但,她们又如何能保证,裴娘子必定会襄助杨贤妃,而不是转投杨八娘呢?
不过,杨贤妃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宫中已有两位杨家女,弘农杨氏一脉自然不可能再送一人,否则在世家间的风评必会一降再降,杜皇后也绝不可能轻易容许。故而,就算二房还有几位不曾定亲的如花似玉的庶女,对杨贤妃而言亦是毫无作用。更何况,二房无一人出仕,亲家亦早已没落,无法给杨贤妃带来任何助力。
然而,杨贤妃与杨八娘面和心不合,迟早会分道扬镳甚至生死相争。到得那时候,弘农郡公府也只会支持自家女儿,绝不可能继续成为杨贤妃的凭仗。杨贤妃苦于孤立无援,自然须得替自己找个依靠。宫中那些新妃嫔的出身都抵不过弘农杨氏这样的世族豪门,而且她们也绝不可能真心实意地依附杨贤妃。与其苦心拉拢这些随时可能背叛的新嫔妃,倒不如再谋个贴心的人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河东裴氏,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或许亦是她唯一的选择。毕竟,论起血缘,那也同样是她嫡亲的姑母所出之女。表妹与堂妹,也不过是隔了姓罢了。
而河东裴氏的门第不仅与杨家相当,且自高祖朝起便是朝廷心腹重臣。当然,有煊赫到拜相的房支,亦有尚主的房支,同样有没落不兴的房支。献出这位裴娘子的南眷裴便是相对籍籍无名的一房。他们想必也亟需通过这次机会,获得更多的荣华富贵。两厢情愿之下,自然是一拍即合。
更重要的是,目前宫中并没有裴氏女。若是裴氏女入宫,谁知河东裴氏这几房会不会默契地齐心协力借机涉入宫廷之中?甚至与皇家血脉相融?
“这位裴娘子的性情,长安城中几乎没有人知晓,我们亦只能暂且按兵不动。”长宁公主柳眉微蹙,“当时阿娘亦是犹豫了片刻,才答应下来。毕竟,如今阿爷的后宫中人数也算不得太多。”天子后宫中,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无论高位或地位的嫔妃,人数都并未满,自然还可继续采选。
“放心,此例绝不会再开。”李徽道,“毕竟叔父也并不想过于劳民伤财。若是各地刺史都督纷纷举荐美人入京,四处扰民,绝非叔父所愿。”归根结底,圣人也只是想多生几个资质可堪培育的皇子罢了。
旁边的天水郡王听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嘿嘿,杨老儿想做个媒人,却被杨贤妃截了去?某些人的运道可真是不错——咦,这不是便宜了杜十四郎么?”
长宁公主不禁疑惑道:“这与杜十四郎何干?”
李璟嘿嘿笑起来,将他们之前所约说与她听:“不成,咱们已经给杜十四郎出了主意,作为回报,他无论如何也得帮一帮咱们。赶紧些,给他想个新的任务罢。改日我便亲自去告诉他。”
李徽瞥了他一眼:“最近你与杜十四郎似乎走得很近?”
“他也是个极为有趣的少年郎。”李璟笑道,“与他说起话来,不会觉得无趣。”
李徽实在不忍心打击兴致勃勃的堂弟:也许杜十四郎的感觉与你完全相反呢?
第198章 探寻因由
是夜,新安郡王将这个震惊整座长安城的消息带回了濮王府。
“河东裴氏之女?”王子献听闻此事之后,亦是颇有些意外。不过,随即他便展颜笑了起来:“运道好的并不是我,而是杜十四郎。每一回他都是甚么事也不曾做,便能坐享其成。天水郡王说得是,也该给他寻些别的事做了,免得他继续心安理得地坐视我们相争,自以为保持沉默便足矣。”
“你想用他?”李徽抬起眉,“我始终信不过他。看似机灵得很,却偏偏在这般境况下依然与我们交好。难不成他便不担心,杨家对他生出怀疑来么?又或者,他早便成了杨家的人,接近我们只是为了探听消息而已。”真正的聪明人确实不可能选择依附杨家,将自己以及家人断送在他们的野心之中。但也不乏有些生性执拗者,为了报恩而不惜一切代价。
“不必信他。”王子献摇了摇首,“无论他怀着甚么心思,都须得尽力取得我们的信任。既是如此,帮我们打听些消息亦是应有之义。有他作为掩饰,咱们的人方能继续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杨谦身边。”他那位友人的势头正好,绝不能引起任何怀疑,否则便功亏一篑了。
“此计大善。”李徽道,“我也会提醒景行,与杜重风结交固然不错,却也不能对他太过信任。他那般聪慧,或许不经意间,景行便会泄露许多消息。”当然,最紧要的秘密李璟定然都能守住。但如杜重风这样的人物,从他的字里行间便能发现许多蛛丝马迹。即使不是甚么要紧的消息,同样极有可能陷他们于不利的境地中。
王子献沉吟片刻,低声道:“天水郡王交好杜重风,或可让他与杨家以为他已经得到了我们的信任。我们也绝不可能不让他泄露任何消息,否则便太过虚假了。不过,能透出甚么消息,却是由我们决定的。若是此计用得好,不仅能探出杜重风真正的意愿,亦可干扰杨家的判断。”
彼此欺骗,借机使计中之计,自然是极为出其不意的上策。李徽轻轻一叹:“我倒是隐约有些希望,杜重风确实是个聪敏灵慧之人。景行确实极为欣赏他,真心想与他结交。”
他不仅仅是可惜这位才华出众的少年郎,亦同样怜惜自家堂弟。以李璟的眼光与经历,能寻得一位知交并不容易。若是他们相交自始至终都是一场骗局,对性情率真的他而言,无疑会带来几乎能摧毁他信念的冲击。
“且看往后罢。”王子献道,“若是他们真正成为友人,自然亦有他们的相处之道。”
因夜色已深,两人相携回到床榻上。一番厮磨之后,如墨的黑发散乱着交织在一起,早便不分彼此。王子献慵懒地将轻薄的绸被盖住他们的躯体,声音中带着餍足的暗哑:“玄祺,依你所见,安兴长公主替杨贤妃出这个主意,到底是出于甚么居心?以她之能又如何会不知晓,将河东裴氏牵涉进来,对于阻止弘农杨氏的分裂并没有甚么益处?”
“你是否在想,既然弘农杨氏嫡脉相争已成定局,她何妨扶助杨八娘,一同打压杨贤妃?”李徽轻轻一笑,“但她帮着杨士敬又能得到甚么好处?子献,你觉得,身为李家的公主,她会眼睁睁地看着杨家图谋不轨,最终自己落得连金枝玉叶的身份亦会失去的下场么?我一直在想,她究竟为何会如此丧心病狂,尽做些损人不利己之事。”
“不是因着杨太妃的缘故么?”王子献目光微动,“淮王去世之后,她们母女相依为命,情谊深厚。唯一能令安兴长公主听命之人,大概便只有杨太妃了。而杨太妃与杨士敬亦是兄妹情深,无论杨士敬想做甚么,想必她都会鼎力相助。毕竟,淮王带走了她更进一步的所有希望,先帝去世之后,她更是仅仅只能困于别宫而已。”
“杨太妃与安兴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明面上那般融洽。”李徽回道,想起当初先帝重病的时候,他与长宁公主曾见到的安兴长公主与杨太妃私下相处的情形。“安兴长公主心中应当有怨恨,对淮王也一直甚为在意。子献……”
他忽然似想到了甚么,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我想查查淮王病逝前后可有甚么异样。”也许,安兴长公主这般疯狂地想杀死自己的兄弟,从来都不是为的甚么好处。她只是心怀怨恨,与那些因废太子谋逆受牵连的世族一样,想要复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