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232)
阿桃的目光瞬间便黯淡下来,善娘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安慰着。
杨大郎亦是叹了口气:“多谢表弟的好意。不过,也不必让你辛苦一场了。当年刚生病时,阿爷阿娘也曾延请了无数医者来替我诊治。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但我的双足依然是不良于行,后来又渐渐变成了这般怪模样。年幼时病状浅尚且无计可施,更别提如今了。”
王子献望着眼前这一家人,难得生出了犹豫之心。杨大郎受困方寸之地多年,连妻儿都陪着他一同受累,想来也很难影响韦夫人或者杨士敬。若他有能力施展,或者有忠仆愿意替他筹谋,或许早便将阿桃送出去了。毕竟,以他之能,如何会不知道阿桃在这间院子里长大,就像笼中之鸟,永远只能局限于此?
那他是否还有必要,继续行挑拨离间之策?让这无辜的一家人,让这根本无能为力的一家人,陷入为难之中?不,当然不成。且不提他们没有能力对杨家造成影响,便是他们不慎对他人透露出一二来,也极有可能破坏他们的计划。
想到此,王子献又问:“那大表兄可有甚么缺的?改日我再悄悄地送过来。”他行事,自然须得有始有终,不露出任何破绽。便是韦夫人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想必也会因他怀着好意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表弟有心了。我们的衣食住行自有阿娘照拂,你不必挂念。”杨大郎淡淡地道。
于是,王子献又与他说了些京中最近发生的事,神色略有些遗憾地提到杨八娘已经入宫,被封为了才人等等。这一家三口几乎从未见过外人,更难得听说这些逸事,均听得很是入神。而杨大郎更是若有所思起来。
宾主尽欢之后,王子献便起身告辞了。阿桃送他出去,见他轻飘飘地翻上了墙,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改日给你送好弓好箭来。”王子献朝着他微微一笑,跃下了高墙,不见了踪影。
阿桃怔怔地立在原地,依依不舍地望了许久,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正房中。此时此刻,二人都不知晓,彼此之间还会有更深的缘分。
正房内,善娘轻轻松松地横抱起正在沉吟的杨大郎,往里屋而去。
杨大郎忽然抬首道:“善娘,过几日便与送吃食的人说,我想见阿娘。”
善娘从来不问原因,只听他吩咐,点点头便答应了。
第192章 各行其是
此夜,长安城中不知有多少人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或因仿佛唾手可得的富贵荣华而激动不已;或因心底图谋多年的野心更进一步而欣喜难耐;或因即将失去一切的畏惧而烦躁不安。
不仅前往弘农郡公府做客的王子献正不辞辛苦地来回奔波,劳累不休,便是待在濮王府中的李徽亦是迟迟没有就寝。几乎每隔半个时辰便有部曲悄悄回府禀报消息,太极宫与安兴长公主府之间的最新动向始终在他的掌握之中。
夜半时分,部曲终于来报:“一位宫人从东宫侧门悄悄而出,去了安兴长公主府。或许是手持甚么印鉴,巡夜的金吾卫与坊中武侯都并未拦住此人。安兴长公主府也将他放了进去,大约只待了两盏茶,便匆匆回宫了。”
“两盏茶?”李徽拧起眉,“为何时间如此之短?杨贤妃此时正在气头上,安兴长公主怎可能三言两语便平息此事?”不错,他一直等着的,便是杨贤妃派人向安兴长公主兴师问罪,二人彻底决裂的消息。毕竟,举荐杨八娘入宫的不是旁人,正是安兴长公主。此举也足以说明,她在杨贤妃与弘农郡公府之间做出了选择。
这位贵主行事一向不可用常理来推断。就像之前他们都以为,安兴长公主在表姊与表妹之间不会轻易做出选择——毕竟她既需要杨贤妃在宫中替她打探消息,也需要弘农郡公府作为她的凭仗。然而,也不知杨八娘究竟与她说了什么,两人不过见了一次面,她竟然便答应举荐这位表妹入宫,还将杨贤妃彻底瞒在鼓里。
“她们都是杨家之后,谁也离不开谁……”李徽轻轻一叹,推断着各种可能,喃喃自语道,“或许,之前我们将杨贤妃看得太轻了些?已经失去了弘农郡公府的支持,她绝不可能再轻易得罪安兴长公主,否则日后便越发孤独无依了。她应该很明白,若身后没有足够的势力,仅仅靠着长子名分的齐王,绝不可能登上东宫太子之位。又或许,安兴长公主使了别的计谋,说服了她?”
若是安插在安兴长公主府中的那颗棋子能传出消息,该有多好。不过,他们费了无数气力,才送了一颗暗棋进入公主府中,绝对不能轻易因这种小事而折损。这种暗棋,只能在关键的时刻用,方能扭转时局与形势。
部曲们并未探到更多的消息,李徽又等了片刻,方吩咐他们自去歇息。而他自己披着衣衫回到寝殿当中,又想到被强留在弘农郡公府的王子献,不禁失笑:杨士敬对这个便宜外甥可真是喜爱得紧,竟然在这种时候还将他留在郡公府中。只可惜,所谓的喜爱,也不过是因着想用他罢了。若换了个不能用之人,大概立即便弃若敝屣了。
诸多盘算之后,新安郡王终于睡着了。而在他心心念念的安兴长公主府中,稍早之前确实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客人匆匆而至,仅仅是带来了几句话之后,便又忙不迭地走了。此人着一身黑衣,戴着女子所用的乌纱幕篱,在夜色之中几乎难辨身形,甚至不知究竟是宫人还是宫女。
一位体态娇小的侍女悄悄地蹲在花木之中,遥遥望着那人一来一去,寝殿门再度徐徐关闭。她的资历实在是太浅了,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接近安兴长公主。就算是今夜这种悄悄潜入寝殿附近的机会,亦是难得一遇。然而,饶是如此,她依然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甚至不知今夜来访者的身份,更不知此人意欲何为。
待巡防的侍卫走过之后,侍女缓缓压低身子,无声无息地往后退。她的动作十分轻巧,没有惊动任何人。然而,正当她转身欲回该当值的地方时,冷不防却见一人正慵懒地靠在附近的青石上,满含兴致地打量着她。
刹那间,侍女浑身便都布满了冷汗。她知道,她今夜算是折在这里了。若是遇上别人,或许她还能想方设法糊弄一二,但眼前这位却是谁都不敢轻易糊弄的——安兴长公主驸马程青——看似是位什么都不关心的纨绔子弟,平日里只知吃喝玩乐,然而,谁又会因此而轻视于他呢?
程青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瞧我捉住了甚么?一只缩头缩脑,也不知想偷盗什么的小老鼠?啧,你究竟是何人派来的?”他直起身,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此侍女历经多年训练,自是不可能轻易露出破绽。她佯作瑟瑟发抖之状,垂下眸欲出声替自己辩解。她所用的借口自然都是真实存在的,证据十分充足,只需四处询问一番,便可寻出好些人替她证明。当然,前提是眼前的人愿意继续听下去。
程青走到她身侧,仿佛很感兴趣一般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低低地笑道:“我应当见过你家主子罢?啧,实在难得。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成功地潜入公主府,且过了这么些时日尚未被人发现。”
侍女满脸惧怕地跪了下来,仿佛不知他在说甚么。但程驸马似乎并不打算听她分辨:“日后你便跟着我罢。也好教我瞧瞧,你家主子究竟是哪一个……呵呵,到底是哪一个呢?那个?那个?还是那个?实在颇有些费思量。”他仿佛喃喃自语一般说着,便往安兴长公主的寝殿而去。
侍女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她必须想个法子传信出去,让主子知道她已经彻底失败了。不过,无论她如何左思右想,也实在判断不出来,这位驸马指的“主子”究竟是哪一位。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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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新安郡王一如往常按时点卯,一整天皆是风平浪静。偶尔,他也能听见书吏们暗地里议论宫中新晋嫔妃之事。有时候,这些不入流的小吏们打听消息与传播消息的能力,足以令人吃惊。他们津津乐道的某些事,与事实真相竟是八九不离十。这令他不由得沉思起来:究竟该如何用好这些遍布朝堂官衙每一个角落的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