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24)
这时候,一位看上去颇有威望的老傅母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奴见过王妃殿下、嗣王妃殿下、郡王殿下。王妃殿下,已经这么些年不见了,夫人心里一直念着殿下呢。听说殿下即将归京的消息,更是天天都盼着。想不到,殿下归京之后如此繁忙,竟一直不能得见。所以,夫人特地命娘子们带着老奴一同前来探望。娘子们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终于盼得殿下回府了。”
坐在车内的阎氏淡淡地应了一声:“烦劳阿娘惦记了。这些时日我都忙着给阿家侍疾,实在无暇应付其他事。”刚回京的那几日,她也曾经想着,若是娘家送来了帖子,上门来探望她,她便顺着台阶下来就是。只是,等来的只有一车车礼物,人影却半点不见,她的心便彻底冷了。
直到最近皇家父子兄弟情深的消息传遍了长安,阎家才陆续送来了拜帖,她只当作不曾瞧见。连续几日,她们竟然等不及回帖,自顾自地过来了。明明知道她每日都必须入宫,却早早地在府门外等着,如今又做出一付疲惫不堪的模样,究竟是做给她看的?还是给路过的人瞧的?
不知情的人,心里恐怕会嘀咕她这位濮王妃究竟是有多大的脾气呢!不悉心招待且不说,竟然还让几位娘家嫂嫂在府门外等着!真是好大的架子!她们是笃定了她为了自己的名声,便不得不强忍着气恼将她们迎进去,与她们重归于好?!
愈是想,阎氏便愈是愤怒之极,脸色越发难看。张傅母掀开窗帘,对着守在车边的李徽摇了摇首。
李徽便下马迎了上去,淡淡地笑道:“最近母亲一直在为祖母侍疾,劳累整整一日,早便已经疲倦之极,恐怕不方便招待诸位。阿嫂亦是如此,已经累得连话也不想说了。不如诸位改日再来如何?”
阎家众人也不好拂他这位郡王的面子,只得悻悻地登车离开了。为了全礼节,周氏低声吩咐了几句,命人挑几车礼物给她们带回去。阎氏则自始至终都未曾出言。
第21章 上巳之节
次日清晨,由婢女服侍着洗漱妥当之后,李徽便前往内堂给阎氏问安。
濮王府乃亲王府邸,拢共三路七进,宽阔轩昂,气度非凡。当年修建的时候,便因多处逾制且过于华丽精巧而屡遭御史参奏。如今李欣虽然早已将逾制之处尽数拆去,但无论从屋檐上纤细飞翘的鸱吻,或是窗棂上雕刻的诸多栩栩如生的文史故事,或是起伏展开如画卷般的楼台亭阁,还是五步一景十步一换的花园,便可大抵推知当年这座府邸的盛况。
那时究竟有多少风流人物出入这座府邸?其中多少人是当真敬慕阿爷的才华横溢而来?又有多少人不过是为了博取日后的荣华富贵而来?如今这些人都流落到了何方?他们是否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又是否当真会将自己的遭遇皆归咎于两位“罪魁祸首”?
李徽忽然停下脚步,环视着静寂空旷的重重宫殿、缄默无声的楼台亭阁。眼下濮王府仅有五位主子,李泰与阎氏住在中路,李欣与周氏住在东路,他独自一人住在西路。因偌大的西路宫殿群只有他一人,服侍的仆婢也并不多,显得犹为空空荡荡。行走其中时,便能感觉到几分冷寂无声的意味。
就在此时,院墙外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马嘶牛哞亦间杂可闻。人间烟火的气息随着这些热闹涌了过来,令空寂的宫殿也多了些许人气。李徽侧耳细听,问身边的张傅母:“时辰尚早,坊门并未开启,外头怎么突然便热闹起来了?”
“今日不是上巳么?谁家不想着去水边走一走?趁着时辰还早,便赶紧去占个合适的游赏之地?”张傅母慈祥一笑,“咱们大唐人素来便喜欢游玩赏景,每逢节日,全城的人都竞相涌出去,处处皆是车水马龙。这样熙熙攘攘的景象,均州确实很难瞧见。”
李徽对传闻中的曲江池也颇为期待,于是便含笑继续朝着内堂而去。当他与阿嫂周氏陪着阎氏在内堂用朝食的时候,便有仆婢匆匆来禀报,说是长宁郡主的车驾已经到了。
周氏忙要起身去迎客,阎氏却轻嗔着将她按下来:“急什么?好好用完朝食,下回起身可不能这般突然了。”说话间眉目舒展,嘴角边含着温和的笑意,哪里还能瞧见半点昨日阎家突如其来的拜访给她带来的不悦?
周氏粉面羞红,轻轻颔首:“那便有劳三郎,将悦娘接进来了。”
李徽绝非什么人事不知的少年郎,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算算日子,离他那侄儿李峤出生的时候还早着几年呢。这个孩儿,亦是此世之中发生的变化么?又或者,他曾以为自家兄长的血脉过于单薄,膝下仅有个独生子,只不过是完全不知他们在长安曾经经历过什么罢了?
“恭喜阿嫂,日后便让小侄儿跟着我进学习武罢,说不得我还能陪着他顽耍呢。”这都是前世他与李峤交谈时,小家伙希望他能做到的事。可惜,最终他还是令他失望了,将他丢在了冷冰冰的人世间。说了好些道喜的话后,李徽心里仍有些淡淡的伤感,便起身去迎接小堂妹了。
长宁郡主妆扮得格外俏丽,穿着六幅鹅黄色越州绫长裙,裙上绣着簇簇灵动的蝴蝶穿花,行动间翩翩若飞。双丫髻上绕着一串海棠花模样的玉钗朵,更簪着几朵杏花,衬得皮肤犹如吹弹可破,玉雪可爱。她亦是仔细端详着自家堂兄,发现他穿的是淡青色绣兰草纹的圆领宽袖长袍,腰系玉带坠着玉佩鞢革燮,宛如那些玉树临风的寻常世家少年,不禁笑得双眸弯弯:“阿兄穿的颜色太素淡了。”
“今日是留给你们这些小娘子争奇斗艳的,我一个郎君,穿得那般鲜艳做甚么?”李徽笑道。因内堂正在用朝食,不便待客,他索性便带着长宁郡主去拜见李泰。
连着多日卧床歇息,饮食却依然如故,濮王殿下的身形仿佛又肥壮了几分,养得油光水滑、气色红润,完全不像是病人。事实上,他除了每日定时饮药汤,时不时让太医诊一诊脉,而后卧床不起之外,确实毫无异样。
探望这位只不过见了一两面的三世父,长宁郡主亦是丝毫不怕生。她笑盈盈地与他说起了今日的行程,学话学得活灵活现:“阿爷说,每年上巳节他都会命人开放芙蓉园,让官眷平民都能入内赏玩。这一回既然我们都要去,就将半个园子隔开,自家人随意安排赏景饮宴,也清静自在一些。”
芙蓉园,是皇室最富盛名的禁苑。传说中,里头植满各种各样成片成林的花树,又有水渠湖泊如明珠玉带般点缀其中,楼台亭阁星罗棋布,一年四季皆风景独具。每逢一种花树盛开,便犹如沉浸在花海中一般,带着别处难得一见的勃勃生命力。它就坐落在曲江池畔,传闻中曲江池的一景,便是远眺芙蓉园。
昔年,圣人将这座园林赐给李泰,让他在里头召集文会、吟诗作赋、书写作画。于是,长安城内外的才子纷纷慕名而至,几乎每日都在其中聚会唱和。后来,他又盛邀其中才华最为出众的几位参与编纂《括地志》,一时风头无两,整座长安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眼下却今非昔比,属于他的芙蓉园,变成了太子李昆的园林。而李昆竟然不但每年都让取中的新进士们入芙蓉园饮宴,传出了进士“芙蓉宴”的好名声,还定期向所有人开放这座园林,获得众多称赞。
濮王殿下望着天真可爱的小侄女,心情格外复杂:“你们要去芙蓉园啊……”
李徽见他满脸怀念,便道:“阿爷不如也一起去?近来总觉得阿爷有些没精神,想必一直在家中养病,反倒是太闷了些。赏玩芙蓉园的景色之后,或许阿爷便立即文思如泉涌呢?”最近濮王殿下忙着养病安神,连每日必须练习的书法与绘画也放下了,越养越是疲倦困乏,对诸事越发懒怠,让他这孝顺儿子都有些瞧不下去了。
“你说得是,我也很该去外头走一走了,不然别人都以为我怕了那些刺客呢!”李泰双目一亮。
“濮王被刺客吓病了”这件事,早就随着天家父子兄弟情深传遍了长安。时至如今,便是出门澄清也毫无意义了。李徽心里虽如此想着,脸上却依旧微笑:“那孩儿便命人准备一二罢。先前没想到阿爷要去,马车、步舆、檐子、吃食都得赶紧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