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362)
李徽回首笑道:“族兄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心怀的是沙场征伐,而非儿女情长。该惭愧的应当是我才是,心思免不了随着家眷而浮动,也不知还要过多久,方能成为族兄这样的英雄人物。”
闻言,河间郡王笑得格外意味深长:“玄祺又何必自谦呢?当年我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什么都不曾想过,更不必提兼任小九卿,手握实权了。而你眼下结交的诸多风流人物,待到数十年之后,自会出将入相。到得那时候,你手掌大权,再想起我来,便会觉得区区镇边之功不值得一提了。”
“族兄谬赞了。”李徽回道,“我哪里认识甚么诸多风流人物?都不过是年少结交的兄弟与友人罢了。他们日后究竟能走多远,谁也无法确定,我也只能尽量给一些襄助。不过,同样可惜的是,我的目标并非手掌大权,而是想做个游山玩水、自由自在的闲王。千方百计地成为英雄人物便罢了,倒不如纵情畅快更舒服。”
河间郡王自然是不信的。他捋了捋颌边的短须,忽然道:“听闻,玄祺与那位王补阙是知交好友?少年英才,果真是不同凡响,轻而易举便能替圣人分忧。我首次见到他时,便觉得他绝非池中之物。说来,他似是尚未定亲?我膝下有掌上明珠,再过一年便要及笄,不知能否定下这位新婿呢?”
李徽不禁笑了:“族兄为何问我?何不问他?难不成想让我做这个媒人?”
“若是你愿意,我当然求之不得。”河间郡王道,“我愿意将爱女送到长安来,或者向圣人求个恩典,让他去胜州补职缺。以他的资质,日后必定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甚至是继承人。唉,家中儿郎以前看着都觉得甚为不错,但见了你们之后再回头瞧瞧,却是一个比一个更不堪大用。”
“族兄的继承人,还是从侄儿们中间挑罢。在我看来,大郎便是个极为不错的孩子。安静便意味着性情沉着,想必也继承了族兄的习武才能。至于子献,不过是个文士,恐怕担不得武职。”几乎是本能地,李徽便答道,隐瞒了王子献真正的实力,“而且,他的婚事如今也完全由叔父做主,若是没有叔父首肯,我也不好替族兄说亲。”
河间郡王看起来似是颇为惋惜:“说不得圣人要将这样的佳婿留给自己呢?我可不敢与圣人抢人。”说罢,他又提了几句其他事,方回到殿中。
而李徽望着他的背影,思索着他提起王子献的动机。莫非是起了爱才之心,想招揽子献为他所用?又或者,不过是想在圣人跟前安下一颗棋子而已?抑或,昨日之事让他甚为记恨,所以想通过此事离间他对子献的信任?不动声色地给子献设下陷阱?
直到夜宴结束之后,河间郡王也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跟随圣人观看驱傩的时候,众位宗室亦与往常均并无分别。于是,李徽只得怀着疑惑回到了郡王府中。因王家年宴结束得早,王子献已经在寝殿中等着他了。灯火底下,他的神情显得很是淡定,浅笑如旧。
“原因与动机?只要你开始思考,便中了他的计策了。光顾着想这些,你可还记得好生观察他?发现他与李仁之间的相处可有何异样?”王子献听了他的疑问后,便道。
想起宴席后半程的细节模糊,李徽禁不住叹息:“原来是他使的计策。”
“他为何想转移你的注意?原因或许很有趣味。”王子献道接,“以我与他两次相见来看,性情看似相似,实则内里迥异。他大概也知晓自己掩饰得并不完美,所以不希望更多人看出自己的异样来。”
“甚么异样?”李徽回想着两度相见——他的直觉告诉他,河间郡王确实极为不对劲,但却始终寻不着缘由。难不成,王子献已经先他一步瞧出来了?
“他在不同人跟前的两付脸孔实在差异太大。或许你不曾注意到,连举止的细节都有些不同。所以,一则,我猜测,有两位河间郡王。或者,一真一假二人轮流出现。这才能解释,为何他会下定决心冒着性命之危入京。因为到时候,他可借着假王金蝉脱壳。”
“……”
第299章 子献猜想
尽管听起来十分匪夷所思,但李徽思索片刻之后,便觉得王子献所言极有道理。
佯装病重迟迟不愿入京的河间郡王,显然惧怕回到长安之后便再也不复返。眼见着“大业”即将功成,他岂能容自己因一时不慎而断送了性命?既然他如此贪生惧死,若不是寻得了解决之法,又怎会突然“病愈”入京?
不过,仅仅只是王子献一人之言,很难取信于人。于是,元日大朝议时,李徽再度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立在他身侧不远处的河间郡王,默默地记住他的各种细微动作,与初见那一天进行对比。许是因心怀疑虑之故,又许是河间郡王的替身寻得有些仓促,竟果真让他发现了些许异样。
元日之夜,大家再度齐聚密室,共同讨论此事。听完王子献的猜想,众人皆难以置信。从来不曾见过河间郡王的几人且不提,长宁公主、杜伽蓝、信安县主仅仅只遥遥互相行过礼,阎八郎、程惟也不过是在大朝议上看了几眼,自然不可能发觉甚么。而与河间郡王见的次数最多的李璟,却是满脸惊疑之态。
“怎么可能有一真一假两个人?!他二十八日回来,至今我每天都会见他一面,也不觉得有任何异常之处!不但言行举止符合宗室郡王的身份,除夕那夜与族亲们的应对也毫无错漏——寻常人怎能将宗室谱系记得这般清楚?而且该认得的都认识,叙起过去之事、接过任何话题都同样很正常。今天大朝议上的礼仪也没有任何问题,起跪叩首之类的大礼仪绝非数日就能学会的!王致远,该不会是你多想了罢?”
王子献瞥了他一眼:“那是因为,除了回京那一天是假王,后来出现的都是真王。毕竟,面圣以及宗亲夜宴、大朝议等,都是不能出任何差错的。河间郡王绝不可能放心,让一个漏洞百出的假王出现在那些老狐狸成群的场合。他也需要不断地在众人面前出现,通过各种方式取信于人,让所有像你一样的人都丝毫不会生出怀疑之心。”
“你凭什么断定回京那一天出现的是假王?”李璟依然不愿相信。
“举止、声音,与李仁说话时的神态以及李仁当时异样的反应。”王子献淡淡地道,“那位假王的身份应该不算太高,面对我们的时候,礼仪并不周到。而且,也许是心虚之故,他有些紧张,对李仁的态度也太过慈爱,反倒显得格外虚假。至于李仁的反应,亦是前后并不自然。第二天,真王独自面圣却很从容,礼仪的细节毫无瑕疵。”
李璟正待要反驳,便听他又接道:“当然,你或许能够为他辩解,他对我们礼仪轻慢,只是因为我们不值得他慎重相待罢了。而头一天那般‘慈爱’的父亲,却不带着儿子面圣,话里行间只字不提这位嫡长子,也不过是他做戏做得过了头,忘了昨天他在我们面前的形象而已。”
“但他认得你。”李璟轻哼道,“若是不曾见过面,他怎么知道你是何人?难不成还特意查过,叔父身边有哪些臣子受宠信?一瞬间便能猜测出你的身份?”
闻言,王子献似笑非笑地回道:“你怎知他没有特意查过我?轻视我这个低阶官员且不提,你也未免太小觑他了。不仅仅是我,圣人身边的臣子哪一个他不曾查过?依据我的年纪与官阶,猜出我的身份也并不令人意外。当然,我们也确实曾经见过面。当日入京的时候,他就在那一群部曲侍卫当中,将我们几人都看得清楚明白。”
以河间郡王的惜命之心,定然不会孤身通过别的法子入京。唯有藏在自个儿的侍卫与部曲当中,他才会觉得安全,也能够随时控制意外的发生。
李璟皱起眉,还待再言,李徽朝着他摇了摇首:“景行,莫要被自己的先入为主所欺骗。你再仔细想想,十里亭外见面的场景。假王与我们寒暄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匆匆离去,不过是为了不让我们继续观察罢了。而我们对他的印象,也仅仅只停留于他对李仁的惺惺作态,反倒是忽略了很多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