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107)
此外,孙榕是一介商人,将这些人放入他的商队之中,时常来往长安、商州、华州等地,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其他人的耳目,或许亦能探得更多消息。长安城内的诸多风云,往往并不仅仅引得长安城动荡不安,波及之处一定会更加遥远,甚至可能是千里之外。若不想再度发生莫名的刺杀事件,临近各州都须得时常关注。
“如今布置下去,至少也须得数个月后方能见效。”李徽不自禁地皱起眉,“还是太迟了些。”前世记忆当中,祖父在这个时候已经逝世,太子叔父改元登基。随后不久,阿爷便郁郁而亡,母亲、兄长与他在几年之内前后亡故,濮王一脉就此彻底衰败。他曾经以为,祖母既然能逆改前世天命,祖父说不得也能长命百岁。他甚至曾经一度有些沉迷于祖父母的慈爱与长辈们的温情之中,想着日子若能这样过下去该有多好。
然而,暗流从来不曾停止,阴谋诡计从来都是为了破坏这种温情而存在的。且不提祖父如今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即便是祖父安然无恙,有安兴公主在旁边虎视眈眈,亦是不得不防。万一她用计成功,挑拨了几位长辈之间岌岌可危的信任关系,祖父该有多失望,太子叔父又将会是何等态度?
就算是未雨绸缪也罢,他需要掌握更多的消息。如此,方能在那些阴谋诡计来临的时候做出反击。或者,能够更好地防范那些心怀不轨之辈。至于主动出击——太过显眼,太过醒目,不适合濮王府,也并不适合目前几乎一无所有的他。
“阿徽,你近来似是有些急躁。”王子献抬起手,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抚平他额间的皱痕。然而,修长的手指在几乎触及到他的瞬间,却倏然僵住了,改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最近,圣人的身体可是有些不好?”
打听皇帝的健康情况,是足可以谋逆论罪的大忌。不过,以他们之间的情谊,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李徽轻轻颔首,叹道:“祖母逝世,大世父一脉出继之后,总觉得祖父衰老得极快,也不似去年年初那般康健。”他几乎成日都陪伴在老祖父身边,对他的身体状况可谓极为了解。不仅仅是他,太子、越王、宗室以及众位大臣谁不清楚?只不过,此事是大忌,他们讳莫如深,从来不提罢了。
“圣人受命于天,定是吉人自有天相,你不必如此忧心。”王子献安慰道,“而且,咱们行事切不可急躁,须得徐徐图之。即便是……改换天地,亦应当步步为营。否则,急则生乱,很容易出差错,叫人钻了空子。”
“我省得。”李徽深深地呼吸着,调节自己颇有些不平的心绪,“子献,这一阵我会接近宗室,借机结交一些可信之人。至于李阁与李茜娘之事,若能旁敲侧击问出一些来,亦算是收获了。”
“该如何利用此事,我已经有了些想法。待事情明朗之后,或许能想得更明白。到时候,我们再一同商议。”王子献道,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怀,“至于你,许是想得太多了些,好好歇息一段时日,再去奔赴各种宴饮亦不迟。”
李徽听从了挚友的建议,待在濮王府休养了几日。即使出门,他也只是入宫陪伴老祖父而已。直到上元节宫中举行夜宴的时候,他才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
李璟见到他的时候,禁不住问道:“堂兄这几日难不成是病倒了?怎么一直不见你的人影?先前你说要与族兄弟姊妹们亲近一些,我还打算替你引见呢。谁知一转眼,便四处都寻不见你了。”
“如今岂不是正好?”李徽笑道,“而且,你想引见的人,定然不是心性狭隘之辈,应当不会计较的。”便是成日待在一起,众宗室子弟也未必都十分投契。李阁看起来是诸人之首,却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信服。而且,以他的能力与智慧,又如何能收服那些胸有沟壑之人?那些人也不过是碍于他的辈分以及济北郡王的身份,不好得罪他罢了。这样的人,正是他意欲结交的对象。
李璟对他的话十分受用,便引着他去见平日里交好的族兄弟们。因着此次夜宴为的是赏灯,并未将众人都聚在一处宫殿之中,而是四散在灯火辉煌的园子里。故而堂兄弟二人也并不着急,一路慢行,寻人的同时也在赏灯。
“阿璟,平日……她与谁来往最紧密?你可别将我引见给这样的人,彼此瞧着都不舒服。”因着周围人来人往,李徽也不方便明言,只得含糊着问道。
“其实也就是荆王府的人喜欢她。”李璟自然也懂得隔墙有耳的道理,声音压低了许多,“那位小堂叔一直觉得她受了极大的委屈,独自被留在京中很是可怜,便声称咱们都是宗室,要好好照料她。有兄弟曾说过,荆王府那几位庶出的县主之所以与她交好,也不过是想讨好小堂叔罢了。毕竟,小堂叔是嫡幼子,深得叔祖父与叔祖母的宠爱。至于其他族兄弟姊妹,应该也都是看在小堂叔的面子上。”
“……如此说来,眼下她明面上的凭仗,便是这位小堂叔?”李徽若有所思。也许,接近李阁是李茜娘的本意,她想寻一个能靠得住的凭仗,也好过先前一直战战兢兢、孤孤单单地无人保护?又或许,这既是她所愿,亦是安兴公主的提点?否则,寻常人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突破“堂叔与堂侄女”生出私情这样的底线——有安兴公主的各种逸闻“珠玉在前”,李茜娘自然不会将这种丑事放在心上。
那么,安兴公主又想借着此事做甚么?最终拿来当作把柄,威胁荆王为她所用?荆王是宗正卿,算是皇家宗室之族长,为了保护心爱的嫡幼子,说不得真的可能做出什么事来。譬如,日后支持杨良娣所出之子,提出将他立为太子。得到宗室的倾力支持,叔父能拒绝一次两次,但若无足够的实力,定然无法一直拒绝下去。
此计便如同他与王子献让商州王氏的族长出面,压制王昌与小杨氏一般——集宗室之力,到时候局势一定甚为险恶,绝不能让她做成!!
李璟并未发觉他的神色已经微微一变,自顾自地接着道:“之前那件事,咱们不都紧紧地捂着不提么?没有流传出去,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便是与我交好的兄弟们都觉得她过于矫揉造作,也很少多想甚么。”
“那件事便是捂得再紧,也不可能一丝风声都未传出去。”李徽闻言,摇了摇首,“而且,光是你阿娘与我母亲冷淡的态度,便足以说明一切了。此外,这些时日,除了安兴公主府之外,她可曾踏入临川姑母与清河姑母府中半步?这些还不够证明她早已得罪了所有叔父与姑母么?只不过,事情尚未明朗,许多人只是暗中告诫家中子弟一两句,也并不想做得太过明显罢了。”
这并非是甚么阳奉阴违,更不是迟钝无知,而是主动迎合太子叔父的态度。既然太子殿下不将李茜娘之事公之于众,自然便是暗示宗室照常相待,以此迷惑李茜娘与安兴公主,引诱她们尽快动起来。若是如此,说不得太子叔父其实已经注意到了李茜娘与荆王府走得太近的事实,也猜得了安兴公主的用意?
若不是顾忌祖父,太子叔父一定不会再忍下去罢。可惜为了祖父着想,却不得不忍。与此相反,安兴公主行事毫无顾忌,根本不曾顾念祖父半分,简直是不孝不悌之极,委实让人不齿!
李璟沉默半晌,真情实意地道:“徽堂兄,你确实比我聪明许多……便是再借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会想出这些弯弯绕绕来。怨不得我阿爷和阿娘经常对着我们兄弟二人感叹,时不时便夸赞你们兄弟养得好了……”
“你只是不愿意多想罢了。”李徽淡淡一笑,“不过,作为堂兄,我不得不告诫你——遇事多想几分,总归不会有错的。想不明白,便去请教世父世母,他们一定很愿意为你解惑。”
李璟听了,却苦着脸道:“饶了我罢!阿爷与阿娘早便告诫过我许多回了,说我要是待在长安,迟早会被人吞吃得干干净净。那我便不待在长安就是!以后去边疆镇守,当个大都督,多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