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277)
“这世间当真有无缘无故的厌恶?我可不会信。”李徽轻哼了一声,倏然想起前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之案,不禁眯起眼,“莫非他竟然——”若是燕湛已经偏狭到如此地步,此人绝非良配。说不得,他再过两年便要支持自家妹妹和离了!当然,天下间好男儿无数,长宁公主身为金枝玉叶,又何必拴在一棵长歪的树上?
“他是聪明人,且看罢。”王子献并不肯定,亦不否定。其实,他能够理解燕湛的疑虑。毕竟,任何人在面对事关未婚妻子的流言时,都绝不可能完全平静。更何况,他还自以为发现了“蛛丝马迹”呢?不过,聪明人会做出合适的判断与选择,更会尝试着彻底解开自己的疑虑,便端看他日后如何行事了。
当二人奉着杨太妃进入安兴长公主府之后,迎面正好遇上梁国夫人卢氏。不过,两位亲家见面,却只是冷淡地行礼而已,甚至不曾寒暄便彼此错身而过了。
当然,李徽与王子献也能够理解:且不提梁国公府被安兴长公主折腾了一番,早已只剩下面上情。如今更因她之故,将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程青牵连进了谋逆案中,梁国公府焉能不怒?若非程青身份特殊,尚了公主之后便常年只住在公主府中,形同“出嫁”,连梁国公府都难免无辜被连累!
杨太妃似乎对亲家的淡漠与暗恼并不在意,一心只想见女儿。当她真正见到安然无恙的安兴长公主之后,更是激动得泪流不止,伸手似是想揽住她仔细打量:“我的儿!你……你可真是受苦了!!”
安兴长公主依旧是一付慵懒的模样,仿佛刚从小憩中醒来,连举止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之意:“你怎么来了?”她避过了杨太妃的手,似乎这才注意到李徽与王子献一般,勾起唇角:“圣人居然连你也不放心么?”
杨太妃怔了怔,再度伸手,小心翼翼地挽住她:“儿啊,你一定是被彭王骗了,一定不知道他居然胆敢叛国,是也不是?他与你们年纪相近,自幼便认识,当初谁又能想到,他居然心怀不轨、意图谋逆呢?”荆王、彭王与鲁王是太宗皇帝的幼弟,论年纪与越王、濮王等相仿,只比安兴长公主、圣人以及清河长公主年长几岁罢了。当年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亦是将他们当成亲生子来教养,留他们在宫中住了许久,自然与众位侄儿侄女颇为熟悉。
“可不是么?”安兴长公主顺着她的话,似笑非笑地应道,“不过是与他走得近些罢了,他怀着甚么心思,我又如何能知晓?三司只凭着似是而非的证据,便想断定我是从犯,我可不能就这么认下来。”
杨太妃似是被她的言语所动,竟是喃喃道:“确实如此……你怎会帮着他谋反呢?一定是圣人误会了……不成,我必须上折子,请圣人再令三司细查此案的证据!”
“杨太妃,安兴姑母,请慎言。”李徽淡淡地打断了她们,“安兴姑母涉案的证据确凿,绝不是甚么似是而非的证据。若是姑母始终不肯承认,倒也无妨,不过是被判为谋逆从犯,废为庶人,流放至蛮荒之地罢了。若是姑母愿意说出曾与彭王密谋过甚么,还有何人与你们共谋——叔父念着姊弟之情,自是愿意保住姑母的。”
“呵,傻孩子。”闻言,安兴长公主斜了他一眼,禁不住笑了起来,“你究竟是想威胁我?还是想利诱我?待你想清楚了,再与我说也不迟。唉,圣人可真是无人可用,竟然将你这种黄毛小儿都遣了出来,啧啧。”
“叔父遣我等前来,自然是因为姑母也只值得如此罢了。”李徽神色不变,继续道,“我并非威胁,也不想利诱,只是述说事实而已。而且,彭王与郎陵郡王都已经在去岭南道的路上被刺身亡,姑母如何能够断定,自己会是唯一的例外?若是将姑母流放出去,不会有人想要斩草除根?”
“……他们死了?”安兴长公主神色微微一变,眯起了狭长的凤眸,“被刺身亡?”
“不错。”王子献淡定地接过话,“郎陵郡王死于潭州,彭王死于秦岭驿道。另外,越王亦遇刺,幸而安然无恙。按金吾卫回报,应是同一人派遣的刺客所为。”
“……”安兴长公主并未注意到这位年轻得过分的监察御史,而是沉默了许久,脸色频频变幻,仿佛陷入了激烈的矛盾当中。直到杨太妃忧心忡忡地欲开口问时,她才倏然道:“我要见圣人。”语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从容不迫。
第229章 所谓姊弟
对于这位阿姊,不知为何,圣人可谓是耐性十足,亦是极有同情之心。听闻李徽与王子献禀报称,已经将安兴长公主与驸马程青带入宫之后,他便松了口气,难掩笑意地对左右道:“想必安兴阿姊终是想通了,朕这便去问一问她。想来,这一回她定然不会吝啬,会将所有事实都告诉朕了罢。”
“圣人何不等两日再见她?”简国公许业谏言道,“此时有性命之危的是她,心中焦急难安的也是她。说不得等她彻底想清楚之后,会说出更多更重要的秘密。”作为一位纵横疆场多年的名将,他自然深谙兵法诡道。在他看来,审问与招供一事无异于两国交战,绝不可急躁,攻心为上。
李徽深以为然,正欲开口附和,便听一旁的荆王道:“许公所言极是。不过,此事关乎边疆防备、社稷安定,还是须得尽早解决才好。不如且去听一听她的供词,再说其他。若是她还有所隐瞒,之后再晾她几日也无妨。”
许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其余重臣亦是陆陆续续地附议。作为资历尚浅的年轻之辈,新安郡王与王御史在这种场合自然不会提出不同的意见。不过,李徽却仍是拧起眉,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圣人与荆王。
他相信,荆王的想法必定是圣人的意思。然而,圣人又有甚么打算呢?难不成,从始至终,他便并不寄希望于安兴长公主能够“识相”地招供出同党?又或者,他认为无论等多久,安兴长公主的答案都绝不会有任何变化?
当圣人带着一群重臣浩浩荡荡地来到偏殿时,安兴长公主完全没有上一回被软禁时的从容自在。她特意穿上了一身素衣,披下如墨般的长发,赤着白玉似的双足,伏倒在圣人面前行稽首大礼。看上去,活脱脱就像是一出负荆请罪似的。
圣人神色微动,满面怜惜地扶起她,叹道:“阿姊何必如此?起来罢。”
“圣人。”安兴长公主抬起首,泪盈于睫,声带哽咽。那似坠非坠的泪珠,竟衬得她生生多了几分柔弱之感:“是妾错了……都怨妾一时迷了心窍,做错了事。直至今日才幡然醒悟,明白自己到底犯了甚么过错。若是不向圣人负荆请罪,恳求圣人宽恕,心中始终忐忑难安,更难以原谅自己。”
“那阿姊便说说,此前与彭王合谋,究竟都做了些甚么错事罢。”圣人顺着她的话,接道,“众位爱卿都在场,想必念在阿姊真心悔过,愿意首告同谋,以及朕与阿姊的姊弟情谊,必定会同意从轻处置阿姊的。”
安兴长公主微微睁大双眸,低泣道:“彭王谋逆之事……妾确实一无所知,更不知他身后还有什么人……只是他当年很热心地许诺,一定替妾处置了那名误诊四兄的姚御医,妾才对他信任万分!每回与他相见,他都只是让妾出面去拉拢一些人,私下暗示他们给他进献财物,在朝堂之上听他之命进谏说话……”
圣人莫测高深地望着她,神色平静如旧。简国公许业、荆王等重臣则都皱起眉,似乎是首度意识到这位贵主的厉害之处——趁着所有关键的证人都死了,她竟然意图颠倒黑白,彻底为自己脱罪?!
李徽怔了怔,怒火瞬间便充斥体内,几乎立即便要喷涌而出。他们都小觑安兴长公主了!以为她已经到了绝境,却不想她等的就是此时此刻!!何谓颠倒是非黑白?!何谓狡诈奸猾?!彭王算甚么?郎陵郡王算甚么?在她面前,都不过是随时可被牺牲的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