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404)
许是内讧尚未完全平定之故,永安郡王领兵长驱直入单于都护府所在地,竟未遭到任何像样的阻拦。甚至还有不少突厥贵族闻风前来相投,主动带领部族人马,欲为大都护报仇雪恨。经他们述说之后,永安郡王方七拼八凑地得知了真相。
大都护在过年时已经病重,由他的长子代为处理公务。直至上元节前,一切尚十分平静,贵族们偶尔也能远远地拜见大都护,由衷地替他祈福。但上元那一夜,他的长子很蹊跷地醉酒坠马而亡。紧接着,他的次子宣布接替长兄,侍奉病重的父亲以及处理公务等等。自此之后,他们便再也见不到大都护了。
许多人都怀疑,大都护已然病逝,或者被次子所杀。之所以秘不发丧,只为了争取足够的时间收拢人心。三子、四子等人遂出声质疑,结果被次子派人围堵截杀,不得不仓皇出逃,至今不知生死。单于都护府陷入一片混乱,在这种时候,他们又如何能顾得上河间郡王叛乱一事?好不容易凑齐了一万骑兵去平叛,其中也有各怀心思之辈,也无怪乎他们会临阵哗变。
于是,永安郡王立即撰写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往各处。
——
深夜,太原府行宫。
圣人一目十行地看完军报,轻叹道:“朕到底没有行军作战的经验,居然轻忽了单于都护府之事。若非族叔父、简国公等老将目光老辣,待到那一万骑兵来到战场之后再哗变,情势便极有可能控制不住了。”
“术业有专攻,永安郡王与简国公皆是积年老将,眼光自然独到。若非如此,圣人也不会委派他们作为两路行军大总管了。”坐在旁边的王子献自然而然地接道,“臣倒觉得,圣人知人善任,不拘一格启用贤才,更是慧目如炬。”
闻言,圣人禁不住神色微霁,笑道:“朕竟不知你究竟是在夸朕,还是在夸自己。”
“能为圣人这样的君主效力,臣莫感荣幸。既是敬仰圣人,亦是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能有报君恩的机会。”王子献此言倒也并非虚妄。若非圣人信赖,又能破格提拔他,他何至于以及冠年纪成为中书舍人?若是早生些年岁,遇上先帝,指不定至今还在七八品苦苦挣扎着。当然,先帝一朝人才辈出,便是晚年稍有些凋零了,也未必能看得上他这样的年轻人。
圣人呵呵笑了起来,方才的那些烦闷情绪不知不觉间便一扫而光。旁边的殿中监给他斟茶,禁不住悄悄抬首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中书舍人——以他所见,此子日后必定前程无量。拜相不必说,说不得还能加封一品的虚衔,牢牢掌控朝堂上下数十年呢!!啧啧,能如此讨得圣人欢心的年轻人,真是愈来愈少了。
后半夜,正当圣人欲就寝的时候,忽又有八百里加急军报赶来。
“报!!靺鞨诸部与高句丽残部趁机南下,进犯幽州与云州!!简国公紧急征调中路大军迎敌!朔州围城失败,逆贼河间郡王伺机带着亲信属下逃了!一路往东去,似是要与靺鞨、高句丽勾连结盟!”
“什么?!”圣人大惊,脸色瞬间便苍白了许多。
第333章 行宫危急
军情十万火急,圣人再无睡意,行宫中立时便燃起了灯火,已经睡下的众臣都被陆陆续续唤了起来。王子献亦不例外,一面急急地往议政殿中赶去,心中一面猜测必定是前线出了变故。不过,纵然是他也不曾想到,靺鞨诸部与高句丽残部居然胆敢趁火打劫、大举进犯。
自胜州叛乱以来,尚不足两个月。东北诸州民间便是得到了叛军的消息,也不至于转瞬间就传遍了关外敌国。他们怎么可能在短短数十日内便迅速作出反应,互相勾结,兵马粮草、用兵之策皆准备万全?
——除非,河间郡王与他们早已暗中勾连。就像给突厥铁勒诸部许诺以重金与裂土封侯作为诱饵一般,用大唐疆土以及粮草金银等物,换取靺鞨与高句丽的支持。
靺鞨这些年一直被大唐北疆的骑兵拒于关外,又迫于突厥与铁勒部族的不断驱赶,只得逐渐往北迁徙。北疆乃苦寒之地,据说冬季长达将近半年,他们又如何可能一直忍受下去?若有觊觎关内的机会,定然不会放过。高句丽则因扰乱百济、新罗两个小国的安宁,曾被先帝派兵教训过一回,残部勉强能维持国内平和,苟延残喘。而今有机会一雪前耻,自然也不会错失时机。
“陛下,臣以为,河间郡王必定早已勾结外敌。”随在御驾边的重臣亦并不少,兵部左侍郎便是其中之一。他亦颇通兵事,慷慨激昂地指责河间郡王祸国殃民的行为,并表示这种罪责不止他一人须得承担,女眷与子嗣也须得同罪云云。
其余诸臣无论懂不懂兵事,此时都必须表现得“略通几分”,于是也纷纷各抒己见。一时间,殿内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很是热闹。他们甚至还会提出用兵的意见,也不顾自己是不是纸上谈兵,都可因对方意见相左而争论得面红耳赤。
圣人紧紧地拧着眉,脸色瞧起来略有些青,眉宇间透出几分烦躁之意。他一夜未眠,正是疲惫的时候,尤其无法忍受这种嘈杂之声。而且,他如今需要的是真正有价值的分析与意见,而非莫名的争论。若是几位行军大总管在此,必定不会说甚么华而不实的话,只会拿出切实可用的调兵遣将之策。
“陛下。”不远处,年轻的王舍人终于开了口,“以微臣之见,眼下最为重要的已经并非平叛之战,而是御敌之战。目前调动的兵马对付逆贼当然绰绰有余,不过,若想同时迎击靺鞨与高句丽,兵力上却依然有些欠缺。虽然朔州已经攻克,单于都护府也暂时在控制之中,但都需要一段时日进行弹压。太原府外的战争也尚未彻底分出胜负。这意味着三路兵马须得即刻分为两线作战,极有可能会陷入苦战之中。”
“爱卿所言极是。朕也觉得,应当立即征召河北道的府兵,坚持守住幽州与云州。幽云二州是河北道重镇,一旦有失,敌寇便可长驱直入,吾大唐北疆危矣。过来看看舆图,不止幽云二州,幽州之东的平州离高句丽更近,军情恐怕更为紧急——若是彻底被围了城,便危矣。”
一直静静旁听的嗣越王李玮也禁不住补充道:“云州所受的攻击,说不得比幽州还更强烈几分。毕竟,云州离单于都护府、朔州等地较近,若是万一有甚么意外,便极有可能陷入三面夹击的困境。”
“陛下与大王尽管放心。”王子献接道,“简国公和永安郡王应当会急行军赶到云州,再派出两支先锋军驰援幽州与平州。若是河北道的府兵能及时赶到,粮草也陆陆续续运达,便一定能熬过这一回的困境。待到之后,再一举反击亦不迟。而且,此时陛下坐镇太原府之中,既可彻底安定军心,亦能鼓舞士气。”
君臣三人围着舆图,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那些争论的臣子见状,立即围了过来。尽管他们满心也想着加入讨论当中,当若是对兵事半通不通,总觉得有些自惭形秽,倒不如默默地听着便是了。于是,到底也只有寥寥几个言之有物的臣子开始发表自己的建议,其余人等皆静默地立在一旁。
数封紧急的密旨都发出去之后,圣人方略微松了口气。他第一次御驾亲征,本以为是十拿九稳之事,却不想临来居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听到军情的瞬间,他甚至曾怀疑过,这一切是否为河间郡王的阴谋。想借着外敌之力,令他不得不紧急迎战,最终落入战败的屈辱之中。倘若果真如此,那他大约此生此世都无法直起腰面对列祖列宗了。
而今讨论之后,一切复又变得有条不紊起来。敕旨发下,八百里加急送往各地,河北道诸州定然会在三日之内点兵赶往幽云平三州。就算靺鞨与高句丽将城池围起来,短短数日内也不可能破城。在种种极坏的推测都被推翻之后,无形之中,他内心深处也安宁了许多。
“陛下龙体贵重,不若暂时离开行宫,前往太原府罢?”王子献再度提议道,“至于行宫,留下原先驻守的卫士即可。”如今的情势实在危险,再留在行宫已经不合适了。无论是为了安全或是军心考虑,圣人都只得做出更好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