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163)
“贡举弊案也只是过场罢了,孩儿并未受甚么苦楚。而且,经过这番磨砺之后,反而觉得有些豁然开朗了。”李徽回道,“只是,平白受了一场冤屈,孩儿也不甘心只能在家里等着悦娘传消息。总该尽早知道,此事究竟是何人指使,叔父又打算如何平息才好。孩儿还想亲口问一问那幕后主使,究竟是何处得罪了她,才教她不惜使出这等阴谋手段。”
长宁公主从来没有隐瞒过任何事,杜皇后自然很清楚他所指的究竟是何人,不禁微微蹙起眉来:“好孩子,这幕后主使素来狡诈,单凭此事很难将她寻出来,更别提给她定罪了。此次贡举弊案,对你们二人来说确实是无妄之灾。一日放任她逍遥法外,咱们这一大家子人便始终不能安心。”
李徽神情微动,恳切地接道:“叔母说得是,孩儿昨夜左思右想,也终于想清楚了。无论如何,也绝不能成为被那人随手拿来便用的棋子,身不由己,任人欺辱。若是像如今这样只是个宗室郡王,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更何谈报得此仇?孩儿愿尽快出任实缺,成为叔父所用的刀枪利剑,帮叔父将这躲在暗中的逆贼都揪出来!也只有如此,方能保护悦娘和婉娘,保护叔母。”
杜皇后眸中闪过微光,笑容越发慈爱,看起来亦是愈加婉约动人:“好孩子,你有心了。圣人这段日子确实苦于无人可用,还曾提过要给你和景行安排甚么实缺呢。若是知道你想替他分忧,他还不知会有多欢喜。待会儿你便去两仪殿,与他谈一谈这流言之案、贡举弊案的事罢。两个案子瞧着是小,带来的风波可不一般。”
“是。不过,孩儿有一事想请教叔母:若是叔父问起来,孩儿该要甚么实缺才妥当?”
“圣人自有打算,你便说全凭他安排就是了。”
“孩儿明白了。无论叔父给甚么实缺,都是君恩隆宠,孩儿必不会教叔父和叔母失望的。”
长宁公主望着他们,仿佛察觉了这场掩盖在亲情之下的利益交换,若有所思起来。当李徽告退,她起身相送的时候,禁不住低声道:“阿兄,无论阿娘心中如何想……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我嫡亲的兄长。咱们的兄妹之情,永不会变……”
李徽温和一笑,宽慰她道:“我明白,悦娘。不过,你大可放心,叔母也没有甚么别的心思。她不过是一心一意为了你和婉娘打算罢了,一片慈母之心,我当然能够理解。”在杜皇后心目中,他是个可靠的选择之一,却并非唯一。而且,可靠归可靠,是否值得全心全意的信赖,又是否值得她暗中扶助,却须得继续观察——毕竟,她要将自己与两个女儿的前程与未来托付出去,自然绝不可轻率行事。
而他需要做的,便是用能力来证明,用品性来证明,他确实是唯一的,亦是最好的选择。
杜皇后的扶助意味着甚么?当然并不仅仅只是“指点”与“教导”而已。
这位曾经将东宫牢牢控制住的太子妃,便是没有皇子,光凭着元配嫡后的身份,凭着京兆杜氏女的出身,便足够形成一派势力了。而她眼下亦并非如同许多人传言中的那般,正身处危机之中。通过示弱,她避开了后宫中的争斗,坐看杨贤妃与袁淑妃鹬蚌相争;通过长宁公主,她间接掌控了宫务,并未让杨贤妃与袁淑妃轻易插手;通过两个女儿,她更留住了圣人的怜惜与疼爱,圣人几乎每天都会来安仁殿探望她们母女,从不间断。
也许,杜皇后的未来,绝非他前世所知的那般红颜薄命。这种情境下,她只差一个东山再起的时机而已。当她再度成为手握实权的皇后之后,他能得到的助力,自然只会更多。有她成为太极宫中的依靠,即便远远比不上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也足以令濮王一脉以及越王一脉安心许多。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呢?
两仪殿中,圣人将紧急政务都处置完后,便招来了越王李衡商讨“贡举弊案”之事。说是商讨,但越王生性谨慎,并不随意言语,而日理万机的圣人也不曾耗费多少时间来细想此事,于是竟是有些一筹莫展了。
这时候,宫人前来通传,说是新安郡王求见。圣人心头意动:“二兄,玄祺这孩子素来聪慧,此事又与他相关。不如,朕考一考他?让他也一起出出主意?原本朕也想着要给他一个甚么实缺,最近看来,他对刑名审案之事确实颇有天分,无论说甚么都有条有理。而且,他不仅细致妥帖,更是从来不敷衍。”
越王李衡略作思索,点头道:“圣人看人一向精准,这孩子确实可堪造就。他的聪慧之处,或许也正在于办理实务。甚么诗词歌赋,他不是一向不感兴趣么?三弟还抱怨了许多回,对他很是不满意。”
圣人抬首,望向从殿外缓步行来的少年郎——玉树临风,翩翩君子,足以令史书都写一笔的“美姿仪”,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他会是人称“面团团”的濮王之子。
再想想怎么看怎么觉得有各种不足的大皇子与二皇子,他不由得轻叹道:“有这样的佳儿,三兄还有甚么不满意的?以朕看,他的眼光一向奇怪。若是不与他一样,他就处处都觉着难受。幸好,伯悦与玄祺都与他不像,都是可靠的好孩子。”
李徽自是不知两位长辈对他的评价都极高,向他们行礼问安之后,听圣人问他怎么不在家中好好歇息,便“直率”地答道:“孩儿在府中实在坐不住,想知道三司审理的流言之案、贡举弊案可有甚么新进展。只是孩儿如今似乎已经没有督案之责了,不能擅自去大理寺询问,所以只得冒昧前来请教叔父了。”
圣人不禁一笑:“流言之案倒是又寻着了几个犯人,贡举弊案还在追查,疑点都剩下不少。不过,照眼下的情形,或许两个案子的幕后主使都寻不出来了。朕也知道你们心里委屈,不过——唉,朕还须得继续忍着呢,你也只能忍着了。”
李徽拧起眉:“孩儿明白叔父的意思。忍着倒是不打紧,却不能一直都忍下去。更何况,叔父是天子,自该随心行事,谁都没有资格教叔父心中难受!若非孩儿能力有限,一定要为叔父分忧,让叔父日后无须再忍!”
圣人怔了怔,缓缓地眯起了眼,郎朗笑道:“好!好!既然话已经出口,便不许你再反悔了!朕也正需要你们这些子侄,都来替朕分忧呢!来,给朕说说,你想如何替朕分忧?”
第134章 封得实缺
翌日清晨,正值黎明前的时刻,太极宫外便陆续响起了车马辚辚之声。凡五品以上的京官皆纷纷或策马或乘车前往太极殿,参加每日的常朝。举目望去,尽皆服紫服绯之辈,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之意。而这些人,便是大唐朝廷权势的掌握者与执行者,个个都是足可堪称为“高官”的人物。
能参与常朝,不仅意味着品阶与地位,同样也意味着更加锦绣辉煌的前程。五品,对于许多进入仕途之人而言,可能是一个永远都迈不过去的沟壑,一辈子都无法企及。而一旦能够迈过去,想再往上升,便取决于资历、能力、机遇或者是否能博得圣人的信赖了。
不少人耗尽半生,方得到了五品之位。只有极少数人熬到须发斑白,才终能成为服紫重臣,甚至晋为宰相。故而,年仅三四十岁便能参与常朝之人,已然算是年轻的了,其家世必定极为出众,能力亦是不差。至于更年轻之人——
在寒暄问好声中,倏然出现了两个少年郎,犹如两头尚未长成的幼虎,贸然迈入了一群狡猾的老狼与狐狸的领地之中。意气风发的年轻之辈,与沉稳老辣的年长之辈,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看起来甚至有种奇异的矛盾之感。仿佛他们来错了地方,又仿佛像是朝阳升起与落日西坠同时发生一般。
那一瞬间,几乎所有视线都聚集在他们身上,意味不明。然而,少年郎们却毫无怯意,自在从容地含笑穿过众人,来到尚书省右仆射简国公许业面前,向他问好——毕竟,如今的一众宰相之中,左仆射吴国公秦安一直称病不出,这位右仆射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群相之首。而后,他们又陆续向其他几位宰相、三品服紫重臣见礼,礼节也很是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