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361)
“圣人说得极是,臣便是为了自个儿日后的闲散日子,也必定会尽心竭力。”河间郡王答应着,眼底划过一丝冷光。
李璟敏锐地悄悄看了他一眼,对此人越发厌恶了。他早已经做出了选择,若是圣人想将他交给河间郡王教导,他定然不会答应——说来,圣人知道此人意图谋逆,应当不会将侄儿白白送到他手中做人质罢?
连续畅谈了几个时辰,圣人将三位侄儿都留在宫中用了午食与夕食,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他们出了宫。河间郡王前脚刚纵马离开,李璟后脚便趁着李玮若有所思的时候,立刻御马直奔新安郡王府而去。
待他来到李徽的书房中,绘声绘色地将方才的情景描述了一遍之后,王子献也过来了。三人转到密室中对坐,略进了些夜宵。长宁公主、信安县主与杜伽蓝静静地在旁边听着,神情各异,仿佛思索对策,又仿佛隐约有些担忧。
不知何时,密室中又多了另外几人。李璟转身望去,认出了绝大部分熟悉的面孔。王子献的两位妹妹,以及师弟何城自不必说,都曾经相识;阎八郎亦是故人,算是李徽的表兄,亦是如今负责修缮越王府、兴建天水郡王府的将作监官员——
至于程惟程九思?不是先前投靠了杨家么?难不成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埋下的暗棋?又或者将他招揽了过来?另一位面相憨直的虬髯大汉又是何人?甚至还有个年纪幼小的孩童?张大双眼,仿佛什么都听不懂,懵懵懂懂的,也能随意进入密室?就不担心他泄露秘密?!
见他神情微变,李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程九思与他的师兄樊正冲,是子献在外游历时结识的友人。如今九思任监察御史,正冲打算考武举。不过,若是你身边缺少可信之人,倒可将他带去沙州。正冲也曾独自在外游历,对边疆风物甚为了解,应当可成为你的一大助力。”
“欢迎之至。”李璟立即双目微亮,仔细打量着樊午健壮厚实的身形,感叹道,“看着便像是高手!改日我们可一定得比一比武艺!”说罢,他又瞥了瞥角落中的稚童,忍不住问:“阿兄,那孩童是谁家的?瞧着并不像咱们李家人……或者他们王家人。”
“那是子献和我的弟子,杨慎,小名阿桃。”李徽道,将杨慎唤过来,给长辈行礼,“我们最近都有些忙碌,便将阿桃遣到了宋先生身边进学。眼下我正闲着,刚将他接了过来,打算亲自教导。日后你们见面的机会多得很,很快便能熟悉起来。”
李璟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一时间又想不出何处不对劲,于是便不再多想了。王家姊妹默默地对视一眼,与长宁公主隐晦地交换着眼色,又禁不住好奇地望向杜伽蓝;何城正襟危坐,只作不知,程惟亦是笑而不语。至于樊午与阎八郎,完全不曾察觉甚么,倒是一如既往。
信安县主望着自家兄长,见他已经“理所当然”地忽略了某些细节,兴致勃勃地问起了杨慎进学的情况,俨然以长辈自居,不由得在心中长长一叹:看来,她永远都不能期望兄长能像堂兄那般浑身长满心眼了。哪怕是多长一个心眼,或许也须得耗费数十年的时光罢。
第298章 宗室团聚
与往年相较,今岁的除夕夜宴显得格外热闹。宗室族人们济济一堂,举杯邀饮,谈笑风生,融洽得仿佛从未分离过。美酒易醉,李徽抬眼望去,恍惚间仿佛回到前两年,座间皆是他不熟识的面孔。然而,定了定神之后,他便发现了那些能令自己更为安定平静的亲人们。
不远处,御座左侧坐着的便是他家阿爷李泰。也不知正与圣人说着什么趣闻,他笑得脸颊上的肉犹如涟漪般抖动起来,前后俯仰间,真令人担心会不会如鞠球一般滚将出去。长兄李欣似是有着同样的担心,时不时便不动声色地扶住他,以免他当真在御前失态。
当然,对于李欣而言,更为重要的是随时对李泰所说的话做出补救,免得旁人多想。就算圣人再如何宽容大度,也总有些心性狭小、见不得日子过得太安稳之辈。指不定今日哪句话便让人心里留了痕迹,他日作为挑拨离间或者捕风捉影的源头。
御座右侧依旧坐着荆王,而后便是鲁王、永安郡王以及诸位大长公主和驸马们。这些皆是宗室当中辈分最高的长辈,无论年纪如何、真实性情如何,此时此刻都无不带着慈爱的笑意,仿佛对着每个晚辈都满是疼爱之情。紧接着便是临川长公主、周子务与清河长公主、秦慎,以及同辈的宗室郡王、国公们。
至于晚辈们如河间郡王等,顺次坐于李欣下首,并未严格按照辈分或者长幼而坐。诸如江夏郡王便将李仁唤到了自己身边坐下,河间郡王见状,也仅是淡淡地笑了笑而已,似乎并不对他们二人之间的亲近感到意外。又或许,因着他正忙于应对回答李玮的各种问题,所以才无暇他顾罢。
而李璟也自然而然地来到李徽身边,殷勤地给他斟了酒:“阿兄,再喝一杯。难得除夕之夜这般团圆,怎能不好生庆贺呢?这样罢,我饮两杯,你只需饮一杯,如何?看我们二人谁先倒下?”
“算了罢。”李徽按住了他的手,似笑非笑道,“你究竟有何意图,直说便是。你我兄弟之间,何须拐弯抹角的?”在他看来,这位堂弟从来都像是一条澄澈欢腾的溪流,就算有丰水或枯水之时,亦是一望便可见底。
李璟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阿兄,我听说王致远家的大娘子年后就要出嫁了?是等着何城省试入第,正好喜上加喜?”他亦是偶然见长宁公主、信安县主与杜伽蓝姑嫂三人兴致勃勃地挑添妆的首饰,方得知此事。而那一瞬间,他便想到了眼前显得格外安静的妹妹,不由得替她的终生大事担心起来。
“洛娘的年纪也不小了,便是这一回何大郎未能入第,他们亦会如期成婚。将她嫁给了如意郎君,子献这个做兄长的也能彻底安心些。至于湘娘,且得等两年,再瞧瞧可有甚么合适的寒门子弟。”李徽回道。
当然,他不可能告诉李璟,王子献有些担心圣人突然想起来要赐婚,所以打算在王洛娘出嫁之后,便酌情判断是否该尽快让“小杨氏”合情合理地“病逝”。接着,他便该“守孝三年”了。当然,此举对他的仕途亦是一次重击,毕竟圣人不可能让一个低阶官员夺情出仕。若非实在迫不得已,必然不能轻易使用。
“算算年纪,环娘似乎只比她小一两个月而已?”李璟有些急了,“她也十八了,若不是身为宗室女子,恐怕官媒早便上门要给她说亲了。年纪再长些,日后说亲也越发艰难……阿兄你可认得这一回省试的年轻士子?只要家世年纪合适……”
“景行,你着相了。是觉得对环娘太过愧疚了,所以才突然如此心焦么?”李徽挑起眉,颇为不赞同地摇了摇首,“将心比心罢,你如今愿不愿意随便娶个妻子?若是连你自个儿都满不在乎这种婚姻,又何必强求环娘呢?她一贯是个自有主张的小娘子,定然也想过自己日后的生活。不妨让悦娘先问一问她,如何?”
李璟怔了怔,片刻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兄说得是。我只是担心,阿爷阿娘从广州回京之后,我已经去了沙州,能让他们操心的便只剩下环娘了。阿娘一时心急,还不知会给她挑个甚么样的新婿。说实话,我们都信不过阿娘的眼光,倒不如让阿爷来选……”
李徽听着他轻声抱怨,弯起了唇角。片刻之后,他又多饮了几杯,觉得略有些眩晕,便起身去了宫殿外头。
冬日夜风呼啸而来,带着森然的寒意,瞬间便令他清醒了许多。他遥遥望着深邃的夜空,隐约似乎能听见长安城各处传来的笑闹声。想必,王家此刻也同样热闹罢?毕竟虽然杨慎已经出京去陪他的父母,宋先生与何城却答应与他们兄妹几人一同过年了。
“玄祺对着夜空微笑,可是在思念王妃?果然是新婚夫妇,这种少年人的情怀,可真是教人羡慕得很。”身后倏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带着自然的熟稔之意,“只可惜,我已经老了。连当年新婚时的场景,都快要想不起来了。更别提这些温柔缱绻的小儿女之情……可真是教人羡慕得紧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