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353)
男子却似是误会了她,勾起唇角道:“既然郡王能够大婚,他未必不能娶妻纳妾。以你们之间的情分与信任,日后便是他前途再光明,亦不会将你忘在九霄云外。安心些罢,日子还长着呢,他们两人必定会明白过来,公平方能长久。”
俊俏少女顿时脸色铁青,冷冷一笑:“噢?就似阿郎与贵主一样么?”
“……”男子——前任安兴长公主驸马程青顿时无言以对。他从未遇见过如此胆大无忌的小娘子,好像浑身都长满了刺,许多时刻都觉得眼前这位甚为棘手。当初他对阿圆身后之人感兴趣时,可万万没想到如今自己竟会被噎得哑口无言。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望着,直至听见院落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方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俊俏少女——孙槿娘合上窗户,便听见有人低声喊道:“阿圆小娘子、阿方小娘子,可否唤醒程郎君?贵客驾临,先生有请。”
程青披上大氅,似笑非笑地走了出去:“可算等到今日了,先生的信任,程某必定不敢辜负。赶紧些在前头领路罢,可不能教贵客久等。”此时的他纵然衣冠并不整齐,半合半闭的双目却锐利依旧。前来传话的仆从半点也不敢造次,殷勤地替他引路。
孙槿娘回首,望向应声掌灯而出的阿圆,轻声问:“信鸽来了么?”
阿圆将拢在袖中安静如沉睡的鸽子递给她:“阿槿,圣人驾临新安郡王府参加喜宴,言辞间似对河间郡王十分不满。此外,天水郡王与杜重风归京,也不知这位周籍言周先生是否知晓他那位得意弟子的行踪。”
孙槿娘眉头微蹙:“他们师徒之前并未真正决裂——若是杜重风前来拜访,少不得我们必须提醒阿郎与郡王小心些。天水郡王固然可信,杜重风却未必。对了,我总觉得今夜来的客人身份应当并不一般……这些时日还是小心谨慎些为上。”不仅信鸽不能轻易放出,消息也莫要外传才好,免得毁了程青好不容易布下的局。
另一厢,程青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年约四十许的中年男子。此人身形高大健壮,剑眉星目,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带着武人之气,谈吐用辞却不失文雅,且透着淡淡的矜傲贵气之感。虽然爽朗随和绝非此人的真性情,但他的举止与笑声却并不令人觉得虚伪与突兀,这也应当是一种才能罢。
即使周籍言先生并未刻意引见双方,程青亦心照不宣地寒暄笑谈起来。中年男子与他畅谈了两个时辰,直至黎明时分,方意犹未尽地叹道:“只恨未能早些结交程先生,耽误了这么些年,委实太可惜了。否则,孤又何愁陷入如今进退两难、左支右绌的境地呢?”既然自称“孤”,便是公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程青略作思索,叹道:“当今圣人多疑。大王在途中病重休息,迟迟不至长安,确实容易教圣人多想。不过,大王心中的疑虑也未必只是杞人忧天。”他刻意顿了顿,方接道:“安兴临死之前,特意与圣人见了一面,听说欲以逆王的身份来交换她的性命,圣人却拒绝了,当夜便命她饮鸩自尽。”
“这仅仅只是传出的流言罢了,事实究竟如何,谁又能断定呢?圣人如何可能放过得知如此重要的消息的机会?便是他答应安兴交换,事后又翻脸无情,安兴也别无选择。故而,我以为,大王如今确实很危险。”
河间郡王眯了眯眼,挑起眉仿佛正在心中盘算着甚么。周先生之前并未言语,此时方淡淡地道:“大王有所不知,方才老夫也接到消息,天水郡王与杜重风归京——嗣越王也会在年前回京,至于越王应当是年后了,毕竟广州太过遥远,他接到圣旨也实在太晚了。”
“所有宗室都归京,唯有孤迟迟不至……呵。”河间郡王笑了笑,“圣人是在逼孤啊……也是在孤立孤,令任何人都不敢为孤辩解半句。先让孤陷入不忠的境地,然后他便可随意调兵遣将,以大义之名来除掉孤了。”想到极有可能是安兴长公主将他的身份和盘托出,他便禁不住有些咬牙切齿地道:“那个毒妇,孤真是小觑了她!!”
“都是老夫办事不力,未能尽早为大王除去心腹大患。”周先生道,沉吟半晌,瞥了瞥程青,“不知程先生有何妙计,可能为大王解除困局?”
程青似笑非笑地斜了这主臣二人一眼:“周先生竟仿佛知道程某心中所想,不愧为程某的忘年之交。程某亦是方才一念意动,大王姑且听之,取与不取,端看大王的决定。以如今的境况,程某以为,大王非入京不可。否则等待大王的,必定是暴风骤雨。”
“在尚未准备妥当之前,若不遵旨入京,必将陷大王于不义境地,日后处处制掣胜州的经营。以程某之见,大王应当即刻入京。不过,入京又危及大王的安全,不得不防。为今之计,唯有谋一两全之策……”
程青侃侃而谈,河间郡王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最终竟是拍案而起:“得程先生,实乃孤之大幸也!”坐在旁边的周籍言周先生露出了极为微妙的神色,也不知倏然想起了什么,垂下眼静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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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时,浓厚的阴云依旧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整座长安城。风雪交加,时急时缓,新安郡王府正院寝殿外的青庐早已被雪覆盖了。远远望去,蓬松的雪仿佛积起了一座小雪山,早便与附近的树木亭台融于了一体。张傅母带着几位婢女正欲进青庐唤醒新郎新妇,忽然依稀听见寝殿内传来轻轻的说笑声。
张傅母挑起眉,交待婢女给管事们传话,待风雪稍平歇的时候将青庐拆掉,便独自推门进入了寝殿中。只见新安郡王披着厚重的貂裘,正与穿着朝服的王补阙对弈。而新晋的新安郡王妃杜氏安坐一旁,垂目观棋。三人之间的纠葛分明应当十分复杂,此刻却仿佛异样的和谐起来,似乎此情此景再寻常不过似的。
张傅母略松了口气,提醒道:“三郎君,该与王妃一同去拜见阿郎与娘子了。此外,王郎君也该去上朝了。”
“傅母,命人将致远送到外院里。”李徽道。王子献在王府外院有座常居的院落,名义上他一直都住在那处院子里,而非王府寝殿中。毕竟,昨日是他的大婚之日,“好友”自然该从院子里出府,而非寝殿——甚至是青庐。
“不必了,我悄悄回去即可。”王子献起身,眉头微挑,“今日我先回家一趟,稍晚些再过来。此外,应该也会带天水郡王一道前来。”李徽新婚,圣人给了足足月余的时间让他休沐。他却依旧须得每日上朝,朔望大朝与常朝都绝不能错过,直至除夕为止。而且,身在御前,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因此,便是他们亦是新婚,他也不可能一直告假相陪,甚至一时一刻都绝不能凭心意而为。
“去罢。”李徽点点头。
王子献的目光在他与杜伽蓝身上转了转,勾起唇离开了。
杜伽蓝不禁微微一笑,低声道:“大王可否告知我,父母兄嫂都喜欢什么吃食?大王又独爱甚么?寿娘与大郎呢?”今日除了正式拜见家翁之外,还须得认亲,以及洗手作羹汤。他们虽只是名义上的夫妇,这些规矩与习俗却样样都不能少。
“阿爷喜欢味道浓重的肉,驼峰炙便不错;阿娘口味较为清淡,不妨进一道十遂羹;阿兄没甚么特定的口味,不过朝食不喜太油腻,鹅肉羹便足矣;阿嫂身子特殊,不妨给她做些点心尽一尽心意即可;寿娘与大郎亦可用些天花饆饠、五色馄饨之类的点心,满足他们的新奇之感便够了。”李徽答得很耐心,“至于我,随意些便是了,免得你觉得为难。”
张傅母引着他们缓步前行,又有侍女替他们举伞遮雪。众人都不由得在心中道:新婚一夜过后,这对新郎新妇可真是亲近得很,说话间处处皆为彼此着想。日后郡王府中一定会十分平和。而张傅母不免又多想了些:看来,她暂时不必担心大郎君与大娘子瞧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