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368)
“幸而王郎君敏锐,才发现了假王的蛛丝马迹。此事关系重大,也该让圣人来处置才好。” 说罢,她便命人去甘露殿请圣人。不过,传话的尚宫还未行礼离开,便有宫人躬身进来,说是圣驾到了。不多时,圣人就披着重重裘衣步入安仁殿中,脸色略有些苍白,透出浓浓的疲倦之态。
“妹妹居然也在?”他仿佛有些意外,此时能在安仁殿中见到这么多人。制止了众人对他龙体欠安的担忧后,他缓声道:“不过是稍有些受寒,夜里睡得不太安稳罢了。朕本想来见一见悦娘与婉娘,却不想你们也在。如今正是年节中,若没有遇上要事,妹妹定然不会在此时入宫。说罢……可是今日宴饮中生了甚么变故?”
清河长公主眉宇间依旧带着几分忧虑,也不再多提让兄长保重龙体之事,而是径直从袖中取出吴国公写的折子:“阿翁着我呈上的折子,阿兄且看看再说。”
圣人仔细浏览着,双目猛然一缩,而后凤眸微微眯起来,神态却看似依旧平静。看罢之后,他掩卷沉思片刻,方望向李徽与王子献:“舅父在折子中提到,是王爱卿首先发现假王的痕迹,而后玄祺与悦娘以及景行等数人一起查出了种种证据?”
“是。”李徽与王子献颔首行礼。
“你们且将经过仔细说与朕听。”圣人淡淡地道,“如此欺君罔上之辈,朕真是闻所未闻。”说着,他的目光微微发冷:“幸而他尚未胆大妄为到用一个假王来应付朕,否则……”余音未了,意味深长。
王子献便解释了迎接河间郡王回京那一日以及后续几天他所发现的疑点。当然,关键在于,他并非先知先能,也不过是见过假王又见真王,所以心生疑虑罢了。而这些疑虑,亦在这几日的宴饮中一一得到了验证,说明他的顾虑并非虚言。
李徽则述说了小娘子们列下的条目。不提她们如何使手段发现的,只用自己的经历来解释清楚。至于口音语调等细节问题,则推给了曾经四处游历过的宋先生与王子献。那些光凭感觉的条目,便推给了李璟——当然,天水郡王或许并不愿意领这些连他都不相信的功劳。
“他入京之后,朕当他已经幡然醒悟,不会再痴心妄想。却不料,朕不过是试探一回,他居然就心虚至此。”圣人眉头微皱,“可见此人必定心怀不轨之意,才会如此畏惧回京,如此害怕朕。虽则他谋反的证据尚有不足之处,但若是捉住假王,便是样样齐全了,足可给他定谋逆大罪。”
“捉假王并不容易。”李徽回道,“若是突然发难,反倒给了真王或者胜州那些余孽起兵的借口。而且,唯有真王离开京城,假王才会独自出现。那时候便是拿住了假王,也并没有什么意义。河间郡王连嫡长子李仁的性命都毫不在意,自然更不会在意区区一个假王。说不得还会主动利用他们的性命生事。”
“那……玄祺可有破局之法?”圣人问。
李徽自然有破局之策——他与王子献这些天早便不纠结真王假王是否存在了,而是将各种对策仔细推演数遍,方想出了最合适的法子。不过,献策之事却不能由他来做,而应该交给王子献来积攒功劳。
于是,他只得皱眉佯作为难之状:“孩儿还来不及细想,总觉得若想赶在上元节之前除掉河间郡王,已经没有充足的时间布置了。”
“王爱卿呢?”圣人又问。
王子献坦然道:“微臣猜想,吴国公的折子中或许已有解决之道。不过,微臣方才忽然也想到一计,斗胆献给圣人。”他顿了顿,仿佛正在捋顺自己的各种想法与念头,而后方接着道:“既然河间郡王打算让假王代替自己,何不如他所愿?趁他逃出京城,暗中除掉他,将假王送回胜州?”
“他死在回胜州的路途中,尸骨无存。而假王风风光光地留在京城,光明正大地奉旨返回。到时候,便是胜州发现假王并非河间郡王,也不得不吞下这枚苦果。毕竟,假王在京中一切安稳,扮得惟妙惟肖,时时刻刻处于众多目光之下,又对河间郡王知之甚深。若非河间郡王有意,又怎会出现假王李代桃僵?他们若想追查真假王之事,便会闹出欺君罔上之罪。”
“不追查,则假王必定控制不住胜州情势;追查,则是欺君罔上之罪。端看他们如何选择,又是否会为了自家性命而‘幡然醒悟’了。当然,若是他们胆敢颠倒是非黑白,亦不可能得到天下人的信任,最终也仅仅只是师出无名的谋逆罪人罢了。失去主帅的将士,亦不过是一盘散沙。”
圣人望着他,忽而笑了起来:“你与舅父,倒是英雄所见略同!”
王子献连称不敢,圣人颇有些感慨地道:“朕早便觉得,将你留在身边固然不错,但区区一个补阙之职,却无法容你施展才华。如此智计出众,便是再越级升品阶,亦是应该的。你且说说,你想去何处任何职?”
王子献自然不可能“恃宠而骄”:“君恩浩荡,微臣但凭圣人安置。”
圣人满意地笑了:“待到此事结束,朕必然会给你安个好去处。”
第304章 真王出逃
虽然已经将所有证据禀报给了圣人,李徽与王子献却依旧格外关注河间郡王。余下之人也依然默默地观察真假两王的动静,判断每日出府的究竟是真王或是假王,然后由长宁公主汇集这些消息带回宫中。至于圣人暗中做出了甚么样的布置,打算如何诛杀此獠,那便并非他们所能询问的了。
正月十四,河间郡王府举办宴饮,邀请皇亲国戚、达官贵族等泱泱数百人赴宴。因郡王妃远在胜州,其子李仁亦尚未成婚,故而并未邀女眷。也许正因没有女眷之故,众宾客反倒是自在许多,大笑声时不时便响起来,更有丝竹舞乐助兴,妩媚动人的侍女们端着酒壶穿梭在宴席之中,犹如穿花蝴蝶翩翩飞舞。
上元即至,许多人家都选在这三天通宵达旦地饮宴玩乐。故而,不少贵客都无法留得太晚,前后陆续告辞离去。河间郡王表示十分理解,亲自将他们送了出去。余下的客人酒至酣处,都揽着美伎与侍婢放纵起来,颇有些趁着醉意而放浪形骸之状。
李泰亦对斜倚在他身上的美伎有些依依不舍。李欣连连唤了他好几声,他方怅然地扶着美伎立起来。李徽淡淡地扫了那名美伎一眼,亲自扶住了自家阿爷,她便低眉顺眼地退到一旁。下一刻,委屈而又渴求的眼波就递到了濮王殿下跟前,令他顿时越发怜惜起来。
“族兄,家中夜宴在即,我们父子三人也须得早些回府了。”李欣笑对河间郡王道,“可惜无法与族兄继续同乐,着实甚为遗憾。”听来不过是些寻常的客套话,然而嗣濮王殿下的神态与言语却总令人觉得很是真挚亲切。
听他这般说了,河间郡王自是不会再挽留,笑道:“既如此,下回我们再彻夜欢庆罢。对了,族叔父若是看中了这名美伎,不妨带回府便是,也算是我送给族叔父的礼物。不过是个取乐的玩意儿,随族叔父如何处置。”
李泰眉开眼笑,欣然接受了这份礼物。河间郡王当然也不会薄待李欣与李徽兄弟,同样慷慨地送了他们两名美伎,论起颜色与风姿,亦是堪称尤物。李欣和李徽并未拒绝,笑纳了礼物之后,便奉着李泰乘车离开了。
回到久违的濮王府之后,李徽却并未参加家宴,而是换了身衣衫便匆匆出了门。杜伽蓝觉得他穿得有些单薄,亲自捧着裘衣赶去送他。李欣眯了眯眼,也随着他们来到后园某座不起眼的小门前,就见杜伽蓝领着侍婢立在门边,轻声与自己披上裘衣的李徽说了些甚么。
李徽微微颔首,抬眼见李欣,便笑道:“阿兄,我府中从不养甚么美伎,也不打算因河间郡王而破例。那份礼物我恐是无福消受了,便交给阿兄处置罢。我相信,就算是再厉害的细作,落在阿兄手中,应当也不妨事。”新安郡王府里连美婢都稀少,更不必提特意养来服侍客人的美伎了。只知吹拉弹唱的伎人倒是养了三两个,时不时地吹吹丝竹雅乐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