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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誊提着鸡蛋和牛奶。
“你懂什么,这才是最实惠的。”李单看着那一兜鸡蛋,别过头去。
他们去商场买牛奶的时候,正赶上鸡蛋大甩卖,二十块钱好大一兜,李单当即决定下单。
“上次买夹克的八十块钱还没给我报呢,这次估计也凉。”他找补着,瞅一眼誊,他还是微笑的,李单有一种他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轻蔑又鄙视的感觉。
又不是他掏钱,他肯定不心疼。
给公家花钱,一分都是多,他懂个屁。
医院,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新生有人死亡,是天使和死神的共生地,是人们悲欢离合的交汇地。
李单来医院的次数真不少,远了因为亲戚,近了因为刘学,现在又因为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低着头,匆匆来到病房前敲门。
一个病房三个病床,两张帘子,推开门,入眼的是一张枯槁的面容,让李单想起老家的枯树皮,他喉结滚动,闻到泡面的味道,脚臭味,似乎还有呕吐的污秽物,交杂在一起令他上头,一个没忍住差点反胃吐出来。
开门的是个年迈的老人,沉默地坐在临门的病床前,李单看了一眼,床上躺的是个中年男人,鼻子里插着管子,旁边跳着心电图,老人静默地坐在床边,仿佛一尊雕像。
中间隔深蓝色帘子,上面似乎撒上了汤汁还是油,暗沉一片,脏兮兮的。
“让让让让。”年轻女人急匆匆路过他们身边,端着臭烘烘的盆子,里面晃荡着泔水般的排泄物,刺鼻的臭味窜到头顶,李单微微背过身,捏着鼻子不敢深呼吸。
太臭了。
来到第三张病床,床上躺着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脸色涨红浮肿,旁边有个穿校服的男生低着头用手搓着洗什么,李单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茫然地扭过来,嗓音嘶哑:“你们是?”
他双手红透,头发被汗浸湿,眼眶蔓着血丝,眼底青黑,嘴唇干的起皮。
“我们是刘学的哥哥。”李单撒谎不打草稿,“来看看你。”
誊将东西放下。
“噢噢。”李峻连忙站起来,手里抓着的袜子滴滴答答流着水,他一时无措,将袜子放进盆子里,有些急,溅出几滴白色泡沫。
李单看看病床上的女人,忍不住问:“阿姨怎么了?”
李峻看一眼,舔舔干涩的唇,“肾衰竭。”
一时安静。
李单啊了一声,“这,这里就你自己?”
李峻点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给你们倒水。”
“不用不用。”李单拦住他,“那你这……”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只能岔开话题道:“刘学说你很长时间都不去学校了,担心你……本来他是要自己来的,但实在是有些事,脱不了身。”
“没关系。”
李峻笑笑,想到什么,连忙从病床底下抽出书包,递给李单,“给他吧。”
李单接过,沉甸甸的。
瞎胡扯聊些有的没的,临走时,李单想到刘学关心的问题,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李峻说快了。
李单看着他单薄的衣着,实在没忍住,偷偷折两百块钱,塞进鸡蛋袋里。
坐在车上,誊看着他。
李单感到羞耻,瞪他和吼他:“看屁看,没见过人发善心啊,靠。”
靠,损失200块钱。
娘的。
心痛。
李单愁眉苦脸地开着车,点根烟,随即笑了。
他抽一口,吐出来,眉眼间平添几分沉稳,声音略哑。
“我有个弟弟,跟刘学差不多大。”
他自顾自地说,看向车窗外的天,淡淡道,“没救过来。”
烟头摁进烟灰缸,他挥挥手,像是把沉闷的气氛挥走,和刚才判若两人,嬉皮笑脸,“唉,二百块,这钱也不报,亏啊亏。”
回到别墅,李单把书包交给刘学,说李峻快来上学了,刘学拉开书包一看,全是高一课本和笔记本。
第二天,他兴高采烈地去学校,李峻的同桌问老师李峻什么时候回来。
老师站在讲台上,抿抿唇,说:“李峻辍学了。”
手里的课本掉在地上。
年级第一的位置空空如也,仿佛从来没有坐人。
第104章
天又冷了,下着小雨。
学生们都在上课,学校安安静静,隐约听到读书声。
黑色轿车驶进校园,停在办公楼,车门打开,撑开的伞等着后排男人下车。
冷风习习,李单打个哆嗦。
廖远停下车,前往校长办公室。
陶京平早已沏好茶,等待他的贵客。
“李峻这孩子。”
陶京平摇头叹息,“我们第一时间去了解情况了,班主任,年级主任,副校长,挨个劝说,他就是不上了,死活要辍学。他们家的情况我已经上报了,这两天学校也在组织捐款。但他实在是不愿意继续学习,不能把他绑来啊。”
廖远停:“原因。”
“听他的意思,是家里没人,母亲没人照顾。”
廖远停蹙眉。
陶京平道:“他妈妈得换肾,做换肾手术,他们家的家庭开支全靠他母亲摆的那个早餐摊……”
“可惜了,考清北的苗子。”
这是刘学唯一的朋友。
廖远停揉揉眉心。
他想起刘学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时候。眼睛漆黑,无神,空荡荡的,仿佛不见底的深渊,他抱着廖远停的腰,喃喃:“我是不是真的会克身边的人啊,给他们带来噩运……”
“好难过,没有人跟我争年级第一了。”
“他还给我书,他会不会怪我啊。”
——奶奶,我交到了好朋友。
他叫李峻,年级第一。
我一定会超过他的!
“陶校长。”廖远停起身,同他握手,“希望学校再努努力,费费心,辛苦了。”
陶京平:“应该的……远停,这李峻跟你?”
廖远停:“刘学的好朋友。小孩儿人不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陶京平了然。
出了办公楼,雨越发大。
廖远停没有直接走,而是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教学楼,想刘学在上什么课,语文,还是数学,有没有难过。
李单安安静静扣手指。
他突然听到廖远停说:“我一直以为,只有农村才有留守儿童。”
“城市也有很多。”李单随意道,“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有钱人,最多的就是穷人,要全世界的人都有钱,那得多和谐。”
偏见,狭隘的偏见,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
李单看着后视镜里廖远停思考的样子,问:“书记,那这事儿,咋办。”
廖远停轻轻抬手。
让他想想。
“走吧。”他说。要下课了。
过了两天,廖远停问陶京平要了李峻的成绩单和奖状以及参加竞赛的奖杯证书。
那几天,他天天喝酒,回到别墅倒头就睡,衣服都是刘学给他脱的。
睡到半夜,他猛然惊醒,看到是安全熟悉的环境,又慢慢睡下。
喝的他大脑迟钝。
终于有一天,他是清醒地回别墅。
刘学正在写作业,廖远停从身后抱着他,深深迷恋他身上的味道,被酒精侵蚀的嗓子很低沉,他让刘学面对他,撩开他的上衣,逮着他一顿舔舐啃咬。
第二天刘学去学校,发现从一辆商务车上下来几个穿着体面的年轻男女,他们扛着摄像机,话筒,正在和校长讲话。
而另一边,以班级为单位组织的募捐正在进行。
刘学下意识摸身上的兜,摸到廖远停昨天给他的一百块钱,还有另一个兜里面的卫生纸。
怎么今天摸着手感不对。
他拿出来看,里面包着一沓子崭新的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