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154)
“很危险。”廖远停还是放不下心。他们不知道对方到底掌握了多少,如果再有意外发生呢?他们真查不到他是廖远停吗?查到他是廖远停难道查不到刘学吗?怎么想都让人心慌。
刘学说:“我会带着誊。”
窦静云连忙道:“嗯,我再派几个人暗地里保护你,放心,一定护的安安全全的。”
廖远停叹息,抓紧他的手,半晌,只说:“我等你回来。”
第151章
廖远停恢复的很好,开始试着下床,做复健。他当时伤的最重的部位是胸腔和腰,稍有不慎就面临着大出血和截肢的风险,虽然命捡回一条,四肢也健在,但后遗症恐怕难免。他扶着墙,缓慢地朝前挪,刘学搀着他,另一只手温柔地按摩他的腰椎。廖远停从不说一些丧气话,也不表现出痛苦伤心与绝望,他大多数是没有表情,或者温柔的,无论是目光还是语气,刘学和苏婧都能感受到他变了,但又说不清楚是哪儿变了,可能鬼门关走过一遭,从前的所思所想都会被掀翻,他握紧刘学的手,勤勉又认真,不愿错过一丝恢复健康的机会。但是他很疼,刘学看出来了,疼的只挪两步就脸色发白,额头冒着冷汗。刘学不想放开他的手,就用袖子沾沾他的额头,廖远停看他一眼,很淡地笑了。
刘学也笑了,说:“笑什么呀。”
廖远停没说话了。
他在想,想他和刘学七老八十的是不是也这样,那时候他已经老的走不动路了,甚至可能两眼昏花连人都看不清了,刘学比他年轻那么多,可能又要照顾他这个老累赘了。他有些感慨,这场意外让他心思细腻,变温柔的同时还有些多愁善感,这种情绪在之前是绝不可能出现的。他生活优渥,背景优越,人生顺利,有什么好伤感春秋的?但在这一刻,他虽然看不到自己鬓角的发,但心也感到时间的流逝,他感觉自己有些老了。
与其说是老,更不如说是曾经那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锐气消失了,磨平不见了。
不孤傲的廖远停还是廖远停吗,他甚至这么问自己,不勇敢、不果断的廖远停还会是刘学想要依靠的榜样和前进的目标吗?他不敢问刘学。所以他沉默着,伸手摸了摸他柔顺的头发。
“参加许兴亿的葬礼,记得检查车胎、刹车、油门。”廖远停嘱咐他,“你们的身份我已经让窦静云安排了,陌生人搭讪不要搭腔,不要离任何人太近,更不能随意吃、喝,任何东西,戴好口罩,避免闻到危险气体。”
刘学一条一条谨记,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笑出声,反过来安慰他:“别紧张。”
廖远停说:“那是很危险的地方。”
“不一定。”刘学靠近他,“廖远停,其实我在想一个问题。你说撞你的人,知道你还活着吗?”
廖远停凝眉。
“我想是知道的。”刘学缓慢地按摩着他的腰,用了些力气,问:“有知觉吗?”
廖远停点头,他接着道:“有就好。你之前说过一句话,可能你自己都忘了。你说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是交流,是交锋。只有交锋,才是你来我往的关键,也只有交锋,才让沟通变得更具有价值与意义。现在的局面你比我更清楚,是敌我双方完成了第一回 合,暂时的休场。敌在暗,我们在明,我们看似处于被动,但在明在暗,无非是角度,我们又何尝不是处于主动?”
廖远停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笑着:“你有什么想法。”
“按照第一回 合的情况看,没有赢家。我们掌握了信息,但不够全面,他们的确出手了,但让你和李单活下来,无疑不是失手。所以我觉得他们下一步的动作,又或者他们这些人,不会轻举妄动,他们也不敢赌我们到底知道了多少,动多错多,所以……”
廖远停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他们接下来怎么做,全看我们怎么做。”
刘学点头:“对。”
廖远停还是劝他不要掉以轻心:“但这场,仗无论如何都是要打的,不论是今天,还是明天。”
“只要打,就会有结果。”刘学卖乖地看着他,“无论是今天赢,还是明天赢。”
廖远停忍俊不禁,“这么有信心。”
刘学点头:“那当然,邪不压正。”
邪不压正。这是一种具有理想主义的崇高精神,非常符合刘学十七岁的年纪。甚至在走出医院时,他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像奔赴新世界。廖远停艰难地移动到窗边向下看,车流与人群都像蚂蚁般窸窣忙碌,他甚至分不清哪一个黑点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头顶的阳光是温和的,秋天这个季节总是温柔的,风里带着丰收的喜悦,刘学深呼吸了两口感受,车水马龙的街头,他与步履匆匆的行人别无二致,又觉得还是有些区别,他怀揣着无法言说,也无人知晓的目标,这个目标让他觉得自己变得强大,能与心爱的人比肩。
他的状态非常好。誊都能感受到。他谨遵刘学的嘱咐,将车前前后后检查三遍,才打开车门让刘学上车。刘学坐稳后说:“誊,如果万一有任何突发情况,你必须活下来。”
誊沉默很久,都没有说出那声是。
廖远停在他离开时又说了一遍,等他回来。刘学拍拍他的手。倒不是自己吓自己,只是他也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只知道要踏进一个豺狼虎豹的漩涡,和他并肩站立的,与他温柔微笑的,都有可能是想要杀他们灭口的。
和想要杀自己的凶手站在一起哀悼,这场景、画面,无一不是刺激的。刘学感到头顶有两撮头发在晃,他双手合十,祈祷着祈祷着,最终在心里喊了一声奶奶。
奶奶。他的心安定下来,她一定会保佑他们的。
无论是他,还是廖远停,都是奶奶的好孩子。
她一定会保佑他们的。
墓园离医院不近,但也不算远,四十分钟的车程。他们到时葬礼刚举行到下葬。刘学远远地看着,无声地走过去。农村曾经流行的土葬也都已经改了,现在将其火花后连亲人入土前的最后一面都看不到了。一群人穿着黑衣服安静地站着,有少许人传来抑制不住地哭泣与哀嚎,刘学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奶奶去世的时候他没在身边,奶奶下葬的时候他在医院,流程几乎是廖远停一个人走的。他将奶奶安葬在和他的爷爷一个墓园,可见重视程度和用心,刘学从没有怪过他,无论是刚相识时他的行为又或者他后来的伤害,就凭着他能将奶奶妥善安葬,刘学就是不喜欢他,也会感谢他一辈子,如果没有他,他又能给奶奶什么样的后事?村里人又有谁会帮他?所以刘学不怨他、恨他,有些事他也不是没想过,是他想不到如何去憎恨一个救自己甚至是自己的家庭与水深火热的恩人,一桩桩一件件,要如何放在天枰上捯饬,才能算出情意的几斤几两?谁亏谁赚?刘学不会算,也算不明白,他只想感谢他,爱他,为他的理想,他的目标,他的心愿,帮助他。
他和誊站在队伍的最后,看到站在墓碑前哭泣的许兴亿的儿子,和一个安慰他,柔声细语同他说话的女人。
刘学微微皱眉。
女人穿着一身黑衣服,神态优雅,举止大方,看似同对方很亲近,或许是他的亲戚,刘学想,但随即他又否认了这一想法,因为她不仅同许家认识,看左右逢源、互相寒暄的模样,她应当同葬礼上的许多人都认识,一个个都与她讲话,有些表情意味深长,有些溜须拍马,刘学看眼誊,誊立马心领神会,将其偷拍的照片传给窦静云与廖远停。
来参与葬礼的人他可以说全都不认识,但有部分人身上带着的感觉与气质,说话谈吐间的模样与状态,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是做什么的。在没认识廖远停前,他也从没想过体制内这一形容甚至能演变成一个标签,一个人人都融合、驯化、相像的笼统概括。
这也是让刘学感到她不简单的点,就是同她交流的人,无一例外,应当全是有名有姓,有一官半职的。许兴亿据廖远停所说已经涉猎广泛,他从年轻时利用妇女儿童上位,到上位后一路晋升,认识的人大多心术不正又有权有利,那来能参加他葬礼的人又有几个是正儿八经。他环顾了一圈,都没找到廖华恩的一个身边人。这种浑水,他是不会来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