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119)
牛皮纸袋里,不仅有撰写的详细事迹,还有许兴亿的工作痕迹。所谓的工作痕迹就是拍照打印,标上日期地点,证明你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做了什么事,虽然这同样能造假,但如果有,起码证明你的确到了,但到了做了没有,就又凭个良心了。
廖远停挑出他的照片看,上面是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旁边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小男孩儿抱着书,懵懂无辜的眼神,中年男人鹰钩鼻,笑的很温柔,眼尾泛着鱼尾纹。
没有标明确时间,只有身后的背景点名了地点,福来孤儿院。
廖远停翻出文字资料看,时间是三年前,大致内容是许兴亿从五年前开始就默默资助这家孤儿院的孩子,送他们书、衣服、文具等等,一直是做好事不留名,后来被人发现,送锦旗到单位,单位才发现,并向上推荐,很快获得上面的反馈,不都时证书就发到了他的手上。
看起来天衣无缝。但寻找真相就像在几十块没有差别的拼图里找到那一丝不和谐的缝隙,只要有缝隙,真相和谎言就只能留下一个。
珊美当时说的张枫嘴里的好人好事,可不是这个版本,而是用了故技重施、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等词,甚至还有一丝嫉妒和悔恨的怎么他就没想到的抱怨。就这两句话,就能证明许兴亿并不是表面写的那么简单,几十年前他利用村里的孩子获得自己的前途,几十年后,他又想要什么。
廖远停抿唇,盯着照片,喊了李单。
他要去这个福来孤儿院。
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但快的他抓不住,他只知道一秒的迟疑就会让他在深夜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眠。这是一种很奇妙也很奇怪的共情,突如其来的,他甚至能透过刘学,看到这些孩子哭泣时候的绝望。
透过刘学?为什么透过刘学?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似乎是同一种让他无法视而不见的痛苦与折磨,就像他看到刘学被人打的半死不活扔在地上一样,没有人为他们撑腰做主,他们好像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而是被这个世界遗弃、遗忘的孤儿。
而刘学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在班级考试中,终于挤进了前五十。他握着卷子的手都是抖的,激动的无以言表,果然有收获,果然努力就不会白费。下课,李峻和他一起分享这让人兴高采烈的好消息,祝他进步大大的,要斥巨资给他在学校小卖部买两块钱面包。刘学哈哈大笑。
李峻看着他的卷子,微笑一顿,似乎有道题……刘学看着他:“怎么啦?”
李峻回过神:“噢,没,没事,惊讶而已,你能进步这么大。”
刘学美滋滋的摇头晃脑,他一定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廖远停,迫不及待的,甚至想立刻,马上。不,不行,他要等,等到了晚上,把卷子拿回去让他看一看。
不,也不行,才班级前五十,又不是年级……他纠结犹豫,想,又不想。最终,他决定再等一等,等到月考再让他看,反正也没几天了,到时候争取进个年级……不说前五十了,年级前一百就行,他就是更突飞猛进的飞跃了,廖远停一定会为他高兴的!
可他还是有点小孩子脾气,藏不住事儿,把自己进步了的消息告诉了刘忠,虽然很唐突和冒昧,但刘忠也真心为他开心,眉眼弯起来的时候连面具都看着可爱了。
刘学笑眯眯地看着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一定会考出好成绩的,让刘忠为他骄傲,自豪,再引以为傲地说这是我弟弟,刘学,他可厉害了。
刘学陷入甜蜜的幻想,嘿嘿嘿地傻笑。到时候廖远停肯定也会大吃一惊,想不到他能这么厉害。哼,刘学想,他会追上他的脚步,直到光明正大的和他站在一起,不用担心别人的目光,不用害怕自己配不上他,又或者有更好的人出现,他一定,一定要比廖远停更优秀,甚至是廖远停见过的最优秀的人,这样廖远停会越来越爱他,爱他到无法自拔,永远和他在一起,然后他再挣好多好多的钱,养着廖远停,让他不用那么辛苦,那么累,不用再喝酒,应酬,晚回家。
他一定可以的!
“书记,到了。”
行驶了近一个小时,他们来到了福来孤儿院,已经下午七点。
这里远离市中心,也不像郊区,更像与隔壁市交界的小县城,周边应当都是城中村,不太热闹,但也有人烟。孤儿院就坐落在花草灌木中,红色的围墙圈着一栋白色的三层建筑,顶端挂着福来两个字,墙面上画满了彩绘,前面有很大一片空地,中间树立着一根很高的旗杆,国旗在傍晚中迎着微风,铁门经风吹雨打,生了些绣,没有关严。
廖远停伸手,轻轻推开那扇门,李单停好车,跟在他身后。
还没走近那栋楼,就有人从屋里出来了。
是个男人,身高中等,体型中等,穿着朴素。他看起来面容祥和,却患有眼疾,有些斜视。陌生人到来,他的惊讶转瞬即逝,面带笑容的朝他们走过来,步伐有些困难。
廖远停朝他走去。
男人问:“你们是?”
“当地电视台的。”
廖远停从容道:“我们听说了许兴亿书记的光荣事迹,想做篇报道。”
男人一顿,噢噢两声,请道:“进屋说,进屋说。”
不大的屋,一张玻璃桌,一台电脑,一张沙发,就是办公室所有搭配。男人要给廖远停倒茶,李单有眼色地接过茶瓶,“我来。”
男人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李单对上他的斜视,茶瓶都差点没拿稳。
操,别看了,妈的,不许笑。他在心里唾骂自己。
忍不住,他还是下意识盯着他看。
“你是院长。”廖远停看着他问。
“我是。”男人说,“我姓田,你们……”
“我姓钟,叫回国。”廖远停随口胡诌,“田院长好。”
李单看着廖远停咽口唾沫。
他是不是点我呢?
“噢,噢,钟先生好,钟先生好,不知道你们要问什么?”
“我们想仔细了解一下许兴亿书记都为孤儿院都做了哪些事。”
“这个有很多……我找找。”田院长起身去桌边翻找,道:“每一个捐款捐物资助孤儿院的好心人我都会把他们记下来。”
“捐赠的物资是怎么分配的?”
“嗯。”院长沉吟片刻,“有的捐的多的,就给孩子们都分了,有的捐的少了,就看谁表现好分给谁,捐钱的大部分都留存着,等孤儿院哪儿要修缮了,改进了,或者孩子们有什么需求了,都会用的,捐款这种事,都是透明的,不存在说私吞什么的,所以有很多好心人都愿意来做善事,许书记是其中一个。”
廖远停道:“田院长,我们听说的事迹很模糊,不够准确,流于表面,想采访一下许兴亿书记单独资助过的孩子。”
田院长一顿,他慢慢抬头,看看廖远停,看看李单,重复了一遍:“单独?”
他低着头,像在思考,片刻后抬起头,道:“许兴亿书记没有单独资助过谁。”
他将黑皮本递过来。
廖远停接过,翻了两眼,还给他,“谢谢田院长,我们改日再来。”
出了孤儿院,廖远停回头看了一眼。
坐在车上,他一直皱着眉。李单忍不住问:“书记,怎么了?”
廖远停轻微摇头,眉头却皱的更严重,过会儿后,他才说:“他有问题。”
“谁?田院长?”
廖远停点头,抿着唇,他的直觉向来准确,他说有问题,就肯定有问题,但他有点摸不着方向。
“孤儿院……孤儿院院长是怎么选出来的?”李单好奇道,“呃,我的意思是,他那个,眼。”他比划了一下,“不难受吗?怎么不去治一下。”
廖远停没有说话。
天黑。
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别墅里灯火通明,刘学趴在沙发上看书,等着廖远停回来。
自从他决定要当一个体贴的恋人,就总是在客厅等他回家,他断定廖远停喜欢的。事实证明廖远停的确喜欢,一看到他,再麻烦棘手的事儿都能先抛到脑后,享受在家的轻松与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