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39)
但徐喜枝有什么好祝愿他的?
除非,这是首告别诗。
李单慌的裤子都差点没穿上,拿了车钥匙就秃噜下楼,廖远停坐在车上,努力让自己不往坏的方面想,他不敢想。
黑轿在一片漆黑的夜中行驶,到彭怀村时,凌晨四点。
廖远停几乎是跑到那破败的院子,一把推开门,一片漆黑,李单有眼色的打着手机手电筒,他们来到老人睡的屋子,静住。
她安静地平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胸前,嘴角流着血迹。
廖远停闭闭眼,走过去。
这么多天,他没有感到疲惫,但在今晚,他忽然感到无法言说的无助。
“医生,找医生。”他胸腔起伏极大,声音嘶哑,却在李单转身的瞬间,叫住他。
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李单全程大脑空白,反应不过来,甚至感到窒息。
廖远停缓慢地蹲下来,把头埋在臂弯里。
天亮了,他恍惚地想。
第53章
生,死。
廖远停唯一参加过的葬礼就是廖老爷子去世,那时他已明白人生就是场倒计时,只要生,就要死,而廖老爷子一生坚韧,独自生活,不愿和儿女居住,没有厚实的感情积淀,悲伤就像四月的雨,划过,但流不到心底。
但刘学不是,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在两年前的春天被埋葬,两年后的秋天,同样被埋葬,廖远停想象不到刘学知道真相的反应,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抗住任何后果,他觉得徐喜枝或许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才骗刘学她要去很远的地方打麻将,但廖远停无法确定,错过最后一面真的是对的选择。
他想徐喜枝为什么喝农药自杀,又为什么祝他仕途顺利,他们短暂的几次交流并不愉悦,徐喜枝对他颇有意见,他也懒得多费口舌,无非一切都是看着刘学,他以为徐喜枝会让他善待刘学,但她没有,她就那么离开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在月下拿拐杖敲他,骂他是畜牲,不顾及他的身份,拆穿他虚伪的面容,廖远停捏着那封信甚至都有种不确定感,但冥冥之中他又能知道,这封信的祝福,只是单纯的祝愿,徐喜枝对廖远停的,刨除那些不满、愤恨、抱怨,她祝他金榜题名。
“去查,这里办葬礼的规矩。”
没有时间了,廖远停心中一片迷茫,他不知道徐喜枝和刘学其他的亲属,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刘学真相,不知道怎么安置她下葬,一切都太过突然,打的他措手不及。
他给窦静云打了电话。
窦静云操了一声,撂了电话就起床了。
天灰蒙蒙地下着雨,淅淅沥沥的,细丝线似的。
窦静云从没有起这么早过,他脸也没洗牙也没刷,抽着烟提神,穿外套时给沈舒杭打了电话,口齿不清道:“俩人肯定不行,来吧,搭把手,我去接你。”
沈舒杭的时差还没倒回来,困的仿佛宿醉过头,一时在刘学奶奶去世和刘学是谁以及跟廖远停有什么关系中横跳,最后终于理清楚:他要帮情敌去世的亲人办葬礼。
他坐在床上深深地叹口气。
路上,窦静云甩给他包子豆浆:“赖好吃点儿,今儿是场硬仗。”
纯黑色悍马疾驰在道路上,窦静云抿着唇,神情严肃,沈舒杭为了轻便,穿了件牛仔衣,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闷,灰色的天空像是要亮。
等红绿灯期间,窦静云突然开口:“对不住。”
沈舒杭看向他。
他耸耸肩。
沈舒杭笑笑:“没关系,都是朋友。”
“成,那谢谢你。”
“不客气。”
彭怀村,天已经亮了,细雨渐停,廖远停站在院子里听李单说话,看他们来了,摆摆手。
“什么情况。”窦静云忍不住环顾四周,往屋里探头,“人呢,刘学呢,怎么说接下来。”
廖远停面色冷凝:“他在家,不知道这件事。”
窦静云以为自己听错了,沈舒杭看看他,他掏掏耳朵:“你说什么?刘学他奶死了,刘学不知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廖远停不想多做解释:“这不重要。”
“这不重要?!”窦静云声音都拔高了,“这他妈不重要?那什么守灵,报丧奔丧,又或者埋地里还是推火化场,怎么这些你出面?你当着这这这这,这村民的面?你以什么身份?”
沈舒杭:“可以从简吗?”
窦静云:“从简,那就不办,直接埋了拉倒,村儿就这么大,你但凡有点儿动静,你都说不清,再说,那死个人,就那么平白无故死了?这事儿瞒得住?”
天越来越亮,雨停,空气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窦静云看商量不出个结果,干脆进屋看人去了,没两秒就跑出来了,目光惊愕,显然被吓的不轻:“那他妈脸咋是那颜色啊,那咋,毒死的啊?!”
廖远停简直头疼,偏偏头,示意李单说。
李单面色难堪:“喝的农药,自杀。”
窦静云的脸都绿了。
“我真。”他指指廖远停,说不出一句话,咬牙切齿地,“你真,你是这个。”
他朝廖远停竖大拇指。
廖远停按按眉心,对李单说:“去找专业的殡葬队。”
李单应声,正准备走,被窦静云拉住,窦静云忍无可忍地看着廖远停:“少爷,你丫真是个少爷,专业的殡葬团队来起码两三个小时,那屋里的人都硬成什么样了,你听我的,你让他,去乡里或者县里,带个年龄大的,专业的来,给老人净面,换寿衣,他刘学就算来了,也是个男娃,这事儿不适合,先把这事儿办了,我在这儿守着,你和沈舒杭回去,你负责告诉刘学,沈舒杭再开辆车过来,空间大的,我们四个人两辆肯定不够,至于其他的,来了再商量。”
廖远停抿唇。
“你他妈想什么呢?”窦静云气笑了,一眼看穿,“你不想告诉刘学是吧?”
沈舒杭惊讶地看着他:“可以不说吗?”
“肯定不可以啊。”窦静云恨不得一脚踹廖远停身上,“你理智呢?冷静呢?你想让他因为这事儿恨你一辈子?他现在是不知道,他哪天知道了,他,他,他丫挠死你!”
廖远停喉结滚动,眼底血丝分明,摸出根烟点上,“走吧。”
沈舒杭跟在他身后,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廖远停摸着方向盘,眉头紧皱。
沈舒杭想说什么,又沉默,廖远停开窗透气,看向窗外的天,吐出一口烟。
这是李单第一次开悍马,窦静云站在他身旁教他,他有些羡慕和崇拜。
窦静云察觉到他的眼神,笑了一声,“看什么呢,看我就会了?”
李单脸有些红,老实道:“这车太贵了,我不敢。”
窦静云:“随便开,撞坏让廖远停赔。”
李单撇嘴:“那我哪敢。”
窦静云看看他这小样,忍俊不禁,“行了,走吧。”
李单也开车走了,窦静云站在院子里,倍感无聊,干脆搬小木凳坐下了,眼的余光却看到不远处站个人。
他回头,那人飞快地跑了,没看清面容。
窦静云顿感脊椎发凉,他也摸根烟点上,提着砍柴火的砍刀,眯眯眼,打电话,声音沙哑。
“找几个兄弟过来。”
第54章
把沈舒杭送回家,廖远停坐在车里抽了近半包烟才下车。
他站在门外,手放在门把手上,轻微颤抖。
这是第二次。
大多数事上,他都能理智清醒,保持镇定,但关心则乱,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平静,可他的心就是乱。
他垂眸,闭闭眼,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周梅正在厨房做饭,传来饭菜的飘香,刘学在茶几上拼小城堡。
他总是看电视或者iPad对眼都不好,廖远停就让周梅和他买了很多益智玩具。
听到门响,刘学回头看,一看是他,眼睛瞬间亮了,跑过来抱住他,很兴奋:“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