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142)
他本就厌恶,如今更加嫌弃。
刘学却顺着这根薄弱的丝线顺藤摸瓜,找到了对付廖华恩的方法。他本是死马当活马医,好在上天祝他一臂之力,让他抓到了廖华恩的破绽。那就是来自一个不入流人的对上位者的挑衅。他高高在上,不屑于搭理自己,但如果卡到他的痛处,他就再是铜墙铁壁也会恼羞成怒,而对于廖华恩,他刘学,一个下贱的底层人对他的轻蔑及嘲讽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见面地点在一处有些偏僻的茶楼。廖华恩见他比见哪个达官显贵还隐蔽神秘,仿佛被人看到就会让他的声誉沾染污点。
他是真实打实看不上刘学,以前是看不上他的家庭背景,现在是看不上他这个人。
廖华恩几乎和廖远停平头,刘学就低他一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儿媳妇”,穿着朴素,容貌清秀,就是个人,只是个人,实在没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真正见面了,面对极其威严的长者,刘学还是有些怵的,再有廖省长和廖远停父亲这诸多身份的叠加,他有些慌。但也只有一瞬间,一想他有可能是致廖远停出车祸的凶手,刘学就胆大包天了,甚至想在这茶楼跟他比试比试。
但有勇无谋往往会打败仗。刘学来的时候大脑就飞速运转了,要想拿捏廖华恩,得看清楚双方之间鸿沟一般的差距。论心机、话术、伪装等等与人相处的圆滑技巧,他半点儿没有,廖华恩却道行高深。他定然将自己看的一清二楚。那就没必要以卵击石,往他擅长的方向走,落入他的圈套,导致被动。
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机会只有这一次,刘学要不在他身上榨出点什么,他死都不能让廖华恩出这个门。
所以先发制人,持续激将,是刘学想到的唯一办法。
廖华恩漫不经心地品着茶,等着看他使花样,刘学就已经开始输出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离婚。”
廖华恩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放下,没有说话,抬手示意了一下,意思是继续。
“你就是让远停出车祸的幕后黑手!”刘学有些激动道,拉死人下水,“许兴亿都跟我说了,是你指使他的!你怕事情败露,就把他杀了!”
廖华恩感到可笑,起身就走。刘学大喊:“我一定会告诉苏阿姨和廖远停,让他们看清楚你是个什么人!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手,抛妻弃子,狼心狗肺,还性侵儿童,买凶杀人,人在做天在看,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廖华恩缓慢地转身看他,额角的青筋都在跳。
刘学毫不畏惧地对上他漆黑的眸:“你敢说不是吗?”
他嚣张道:“我不仅要说,我还要告诉所有人,我要让所有人——”
廖华恩掐着他的脖子,刘学抓着他的手腕挣扎,脸憋的通红,眼珠都要爆,恐怖的窒息感让他感到生命的流逝,廖华恩声音沙哑:“你敢瞎说一句,我把你剁了喂狗。”
他松开刘学,刘学踉跄地扶着墙咳嗽,眼见他要走,疯了似的扑过去砸在他身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廖华恩浑身一僵,目眦欲裂。他不可置信地,匪夷所思地怒吼:“滚!”
刘学紧紧咬着牙,任他怎么甩都牢牢地像青蛙似的挂在他背上,两腿盘着他的腰,手心冒着汗,气喘吁吁地:“车祸到底跟你什么关系?!”
“滚!!!”廖华恩疯狂甩他,气的胸腔起伏极大,颤抖着手点开手机,要给助理打电话,又有一瞬地犹豫,让其他人看见他的面子往哪儿放?!
刘学紧紧盯着他:“是不是你指示的?你说话,说话!说了我就下去,否则你弄死我!”
廖华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极速冷静下来,语气里压抑着克制不住的怒火:“远停车祸跟我没关系!”
刘学清清楚楚地听到这句话,心里的一块儿大石头豁然落地。他慢慢松开手,站好了,喃喃:“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就好,没关系就好。他长舒一口气,笑了。廖华恩摔门就走,一秒都不想多待。
疯狗。
刘学坐回位置,捧着温热的茶,陷入沉思。
廖华恩的话可信不可信?他会骗自己吗?如果可信,致廖远停出车祸的凶手真的不是他,那会是谁?是儿童卖淫最终的人?如果不是他,他又为什么杀了许兴亿?报仇?还是另有隐情?如果是他,他又想做什么?
刘学思前想后,决定赌一把。
他要告诉廖华恩真相。
他跑出去追人,廖华恩刚坐上车。他一把堵在车头,刚启动的轿车猛然停下,差一点就能把他撞的人仰马翻。心腹吓了一跳,廖华恩真想让他开车撞上去。
刘学跑到车门边,拍了拍车门,廖华恩摇下车玻璃,刘学看眼司机,压低声音道:“廖叔叔,我有一句话要说,拜托给我三秒钟时间。”廖华恩皱皱眉,摆摆手,司机便下车远走。
“我们不会放弃追查真凶的。”刘学紧紧盯着他的眼,“廖远停不会放弃,我也不会放弃,我们都不会放弃,一定会将性侵儿童的恶人抓进监狱!”
廖华恩微微偏头,斟酌着这几个字,“性侵儿童。”
他看着刘学,反问他一个问题,“远停在查什么。”
刘学愣住,“什,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信息错位。
刘学不确定地问:“您……不知道?”
这是唱的哪出戏,完全把他搞懵了。廖华恩鄙夷地撇他一眼,似乎在唾弃,他也值得他伪装欺骗?
刘学不明白了:“您为什么要杀许兴亿啊?!”不是,你真不是凶手就算了,你怎么还捣乱啊?
廖华恩言简意赅,“他该死。”
刘学哽住,无语了,他想到什么,不确定地:“您在给廖远停报仇?”
廖华恩一幅理直气壮、坦然自若的模样。
刘学简直要吐血了。
这什么,什么阴差阳错的狗血乌龙。他真的服了。虽然他个人也是倾向廖华恩跟整件事都没关系,但那也不能离谱到这个程度吧,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这实在是太可笑了,“廖叔叔,我想说的是,远停出车祸可能跟儿童性侵案有关,而无论您和这件事有没有牵扯,廖远停和我都不会放弃追查。”
如果廖华恩跟这件事无关,他现在知道了这个消息,自有他自己的判断,如果他跟这件事有关,第一个就会对自己下手,因为廖远停重伤在床,对他构不成威胁。只要他动手,就有了确凿的证据。
他在这个时候彻底了理解了廖远停。
他们什么都没有,面对强大的、全副武装、隐藏在黑夜里的敌人,如果不拿自己做诱饵,以生命的代价为前提,什么都探不到。
他们之间横跨的不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而是权利、地位、身份。是底层但怀有理想的人民与万恶的阶级抗争。
廖华恩陷入沉思。
他看眼刘学,将窗户摇起来,司机上了车,便扬长而去。刘学看着他消失不见。
简直是一出荒唐的闹剧。
他揣测了那么长时间的凶手,结果什么都不知道。他做了那么多的假设,都是一纸空谈,他甚至感到可笑。
回到医院,廖远停见他疲惫不堪,握住他的手。刘学有点累,趴在他身上,又慢慢往上趴,支撑着力气听他的心跳,强壮,有力,安稳。他情不自禁地隔着病服落下一个缠绵眷恋的吻。
廖远停的手摸着他的侧脸,用了些力道把他往跟前带,刘学怕他碰着,凑近了看他,撑在他上方。廖远停不听话的摸他的眉眼,捏他的后颈压向自己,亲他的唇,舌尖探入口腔,吻的很投入。
他在安慰他。
刘学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像被撸顺毛的猫。他在外像只孤魂野鬼,从很高的地方飘荡坠落,回来后被人稳稳接住,廖远停温热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腕,温柔、怜爱的眼神给予他支撑。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问。只是靠近他。
两颗心孤独地靠近。廖远停等待他。
像曾经他等待廖远停一样沉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