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130)
誊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刘学迷茫,“廖远停为什么要查这件事?”
誊摇摇头。
回到医院,刘学将查到的事告诉李单,李单红着眼,握着他的手,情绪激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起身去手刃敌人,想到什么,又在刘学掌心写安全的安。
刘学安抚他:“誊很厉害,他会保护我。”
李单很淡地笑笑。
从病房出来,刘学独自一人前往走廊的尽头。
尽头是一扇窗,窗下映着其他建筑,看起来低矮滑稽,人都像蚂蚁似的流动,往上看,灰蒙蒙的天,没有一丝光亮。
不远处有个中年男人在抽烟。烟味飘到刘学的鼻尖,他下意识朝那里看去,男人有些臃肿,感受到他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抬抬手。
刘学戴着帽子站在阴影处,面容看的不太真,男人问他:“来一根?”
刘学沉默片刻,接过。
很廉价的男烟。他先是闻了一下,试图找到曾经在廖远停身上闻到的烟草香。男人递过火,他才将烟叼在嘴里。
口感有些奇怪。他低头点烟,橘红的火光点燃烟头,他下意识又吸又闻,呛的咳嗽。
男人笑了两声,刘学也笑笑。
男人问:“家里人在这儿?”
“嗯。”
再次将烟叼在嘴里,浸湿的烟嘴儿,燃烧的烟草,看不到的热度,散落的烟灰儿,刘学吸了一口,吐出,嘴里有些苦涩,满口腔的烟熏味儿,他呼出一口白烟,看着它们消散,莫名地笑了一声,胸腔里空空旷旷。
从不远处跑来一小女孩儿,扎着双马尾,抱着男人的腿,眼睛大大的,“爸爸爸爸,不许再抽啦。”
男人诶了一声,将闺女抱起来,对刘学笑笑,刘学看着他,他便离开了。
指尖的烟燃到尽头,长长的烟灰掉在瓷砖上。
刘学低头看着,将烟屁股扔进垃圾桶。
好可惜。
回到家,他开了台灯,背靠床,用铅笔一点一点画人像。
眼睛,鼻子,嘴巴,怎么画都不像。
画本撕了画,画了撕,没一会儿就扔满一屋。
他抱着腿安静片刻,下床将纸团都扔进垃圾桶,抱着廖远停的枕头。
夜是一张漫天大网,笼罩着所有的不堪和懦弱。苏婧和廖华恩坐在长椅上,谁都没有说话。
“白天我问李单了。”
苏婧看着他,“你知道许兴亿吗?”
廖华恩看向她,一字一顿,“许兴亿。”
“对,耳熟吗?”
廖华恩扭过去,没有说话。
苏婧起身走到他面前,眼睛红肿,“我问你,耳熟吗?”
廖华恩垂眸,没有看她。
“应该是耳熟的吧。”苏婧笑笑,“我们还一起吃过饭。”
廖华恩沉默的像一尊雕像。
苏婧揪住他的领子:“我当初就告诉你,别爬,别爬,你非要踩他一头,好了,现在好了,你是副省长了,人家恨不得把你儿子撞死,你开心了,满意了?”
廖华恩深吸一口气,拂开她的手,站起身,“我会查的。”
苏婧指着门口,“滚。”
廖华恩深深地看她一眼,离开了。
许兴亿。
廖华恩的拇指和食指摩挲,想起那天晚上廖远停问他对虚假脱贫了解多少。
虚假脱贫。
他重重地叹口气,望着车窗外漆黑的夜。
再周密的网,只要是谎言,就一定有戳破的那天。
重症监护室,躺在病床上的廖远停瘦了一圈还要多。
他睫毛轻颤,身上仿佛压着千斤重的石头。
重,累,疲惫,昏厥,疼痛,麻木。
那是一声急刹,伴随着剧烈的撞击。
回家。
心电图机的幅度猛然大了起来,插满管子的手微动。
刘学。
皓月当空,他睁开眼,缓慢地眨了眨。
第135章
廖远停醒了。刘学冲到医院的时候依然被拦在门外。他撑着墙,后知后觉地手脚发软,透过玻璃看到医生围在病床前说着什么。汗打湿他前额的碎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病房内,试图读懂医生的唇语,从缝隙中看到一丝廖远停。
消息是苏婧告诉他的。但他来时苏婧离开了。
没多久医生就出来了,刘学赶忙过去问情况。医生说人是醒了,但还需要多观察,具体什么时候脱离危险,还是个未知数,得看他的恢复情况。如果能将危险期度过,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刘学没听懂,“为什么醒了还没度过危险期?”
医生言简意赅道:“大脑醒了,身体没醒。”
刘学愣愣的点头。
医生走后,他看着那扇带着窗户的门,挪不动半分。无神地望了会儿,他去了走廊,坐在长椅上。
他抓了抓头发。
他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了。那种想杀了整个彭怀村,弄死每一个欺负过他的人的痛苦卷土重来了。
他想不明白廖远停到底干什么了。他到底是有什么天大的本事查到了什么样的机密,让人想弄死他。
廖远停。刘学望着那扇无法推开的门,眼眶湿润,却笑了一声。
他知道廖远停醒了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仅凭着唯一没有崩盘的,最后一丝理智冲到医院。但事实是,他依旧命悬一线。是他隔着千山万水开了一枪,没有子弹,只有声音,震的刘学耳膜生疼。
你为什么不醒过来?
为什么?刘学眼眶湿润,使劲地抓着头发,没有一滴泪落下,却忍的双目赤红。
他在这一刻,依旧无比深爱廖远停。却在极致的痛苦与绝望中滋生出了恨。
他恨廖远停,恨他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恨他情书的最后一句,恨他在跨年那天带他看的烟花。他查清了自己的身世,就应该知道自己除了他,谁都没有了。谁都没有了。
他那么用功,拼命地听话,拼命地学习,拼命地表达爱意,可他还是快要失去了。他获得的所有东西,都会在不同的时段离开他。连那个在黑夜中和他说他永远都不会走的廖远停也无法保证遵守诺言。
每个人都知道他痛苦,却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痛苦。如果奶奶的离世是一场极刑,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廖远停就是一刀一刀凌迟他的残忍。
爱有用吗,爱没有用。
爱留不住任何人。
爱只会带来虚假的承诺,美丽的泡沫,空中的楼阁,让人迷失在放荡的森林。
他就在那个虚浮又漂亮的笼子里存活,汲取廖远停透支的氧气。笼子粉碎,他所有的生存空间瞬间被挤压,他才幡然醒悟,原来他一直没有家。所谓的家只是世界一角中,廖远停亲手为他打造的伊甸园。
刘学起身走了,没有回头看一眼。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席卷他后消失的无影无踪,饕餮般吃掉他所有的情感,徒留一副白骨,冷漠麻木。
他昨晚无数次试图画出廖远停的样貌,都以失败告终。
画不出来的,哪怕是同床共枕,他也画不出来廖远停万分之一。画不出来他的眉眼,他的英俊,他的生动,最终抱着他的枕头自欺欺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可能一天,两天,还是几天,他记不清了,但他觉得已经很久很久了。
他戴着棒球帽,口罩,站在马路边,身后是一家门店,经营着日常用品,像是个不怎么正规的小超市。
刘学扭头看了看,进去买包烟。
他站在树下点火,有些笨拙和生疏。抽的第一口直直灌入肺腔,呛的他咳嗽。
他不信邪地抽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直到整根烟。他不呛了,口腔里弥漫着烟味的辛辣苦涩,吐出白色的烟雾。
原来这就是抽烟。
也没什么嘛。他撇撇嘴,将烟揣兜里,垂眸走开了。
廖远停的状态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打击。苏婧和刘学通完电话,就去一个人散心了。
她以为失败的婚姻只是她命中的劫数,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事能让她挫败。她那么虔诚的信佛,纵然有再多的罪孽都会消除,却原来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