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80)
这其中蕴含的灵力实在过于庞大,南离甚至也有些控制不住了。可若是控制不住,狂暴的火焰冲破了结界,沛城必将首当其冲。狼的碧瞳死死盯着那龙卷,寸步不让。
吃力感一波波涌来,南离咬紧牙关,苦苦撑着。比起控制,他更擅长毁坏。若非逄风,哪怕他天生被火眷顾,也很难领悟到精妙的控火之法。可如此庞大的火龙卷,能操纵已是奇迹。
上官法此时也失去轻松自如的模样,刚才那一击,想必对他自己也造成了不小伤害。
逄风拍了拍狼的肩胛:“无事,我去。”
狼眼中闪烁过不安,可经过一年的相处,南离还是选择相信了恋人,最后也只是轻轻舔了他的额头。逄风提着剑,走向火龙卷的中心。
南明焰没伤到他,他很顺利抵达了火龙卷的中心。而风眼却格外风平浪静。那只骸庞大的身躯被拆解焚化,已经只剩下焦黑的肉块。肉块中,压着一张留有墨迹的布帛:“恭贺诸君。”
他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逄风将蔽日插入泥土,太阴之力顺着剑身游走于泥土间,声势浩大的火龙卷开始逐步从风眼被瓦解。待最后一丝火焰散去,天已破晓。没有旭日,逄风却望见了黎明天际的一抹鱼肚白。
此次事件,最后是以心怀不轨之徒企图袭击登云试为由而匆匆收尾。沛城一事,让焆都颇为震动,五器宗迅速遣人前往沛城进行修缮,修士动作很快,沛城很快又恢复了往日气派的模样。
只是逝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不仅是云桂老板娘的儿子,这城中还有许多手无寸铁的商户失去了至亲。焆都固然补偿了他们财物,可若是能选,想必许多人宁愿一辈子不曾来过此地。
沛城,议事殿。
南离一瞪眼睛,怒道:“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还有心思办这登云试?这次是凑巧我在场,若是再来一次——”
“丹景君此言差矣,”坐在他对面的修士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先前之事……是疏忽所致,我等也为此行为道了歉。而且奸人已除,又为何不能办这登云试?”
南离愤恨道:“他是被指使的!他临死前曾说他受人怂恿,那人至今下落不明——”
另一名修士打断他道:“丹景君,骸鬼之言,又有几分可信?若是真信了这邪,取消登云试,我焆都又如何向慕名而来的学子交待,颜面又何存?”
南离一时语塞,只得对他怒目而视。
又有一人充当和事佬道:“诸位莫要心焦,丹景君也只是惧怕再出事端,情有可原。”
他皮笑肉不笑地望向南离:“放心,登云试不比先前那日,诸位仙首都会到场。我想,应当没有人有胆在诸位仙首面前造次。丹景君……你说是吧?”
第106章 “南离,你不会死。”(掉马)
临登云试那日越近,逄风的不安感便愈深。他不知这种顾虑从何而来,它却时时刻刻压迫着他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
南离也安慰他:“之前挫败了这人的阴谋,他定不敢再来了。就算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怕的。”
逄风知晓南离为阻止登云试做了许多,却也知这注定徒劳。没有人能承受得起这代价。
如今,他们依然住在云桂。
云桂的陈设如旧,白瓷瓶中的富贵竹依然翠绿,只是终究和先前不是同一盆。几沓账本散落在木柜台上,是崭新的,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形容枯槁的老板娘倚在椅背上,眼珠一动不动,直盯着柜台上的一块焦斑。哪怕有客人前来住店,她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报出房费,就连客人离去,也不曾从榆木椅上起身。
子夜事变后,五器宗的修士修缮了所有的倒塌破损之处。或许是为了颜面,焆都下了令:凡居此城者,登云试之前需各司其职,擅离者斩。
可它留住的,只有一具躯壳。
逄风没有打搅老板娘。她眼神痴痴傻傻,一动不动倚在柜台上,时不时用指甲剜擦着账本。
即便如今沛城严禁妄议骸鬼之事。可逄风出门时,不经意间却能望见自己常去那家熟食摊的摊主,一个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汉子,在背过身斩鸭子的间隙偷偷抹眼泪。
而这种人并不占少数。骸鬼同样欺软怕硬,死伤惨重的,到底还是凡人。
可无论逄风是否情愿,登云试终归还是到来了。今年的登云试与往年有所不同,为了安抚人心,各宗门早已放出消息,将会广纳门徒。
各宗门为登云试拿出的彩头也不计其数,灵丹、阵法、古籍……甚至有件残破的仙器。这足以让任何一个散修疯狂。
因此,虽然先前遭此一劫,沛城熙熙攘攘的情况较往年更甚。各路天骄英才、牛鬼蛇神齐聚此地,非要逐出个胜负来。
然而这些,都与逄风无关。
城中公鸡开始啼鸣,未至寅时,他的心脏便开始绞痛起来,逄风一手按着心口,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南离觉察出一丝异常。他仍然不知道缘由,只是这没来由的恐惧愈发强烈。
一个时辰后,南离也醒了。
狼以为逄风仍在睡梦中,便没有吵醒他。南离不舍地收回盖在他身上的尾巴,又为他掖好被角——即便林逢对他提过鬼不惧寒冷,他也更愿意这么做。
他没有叫醒逄风,只是在他额头吻了一下,便整顿好衣冠,匆匆离去了。
南离走后,逄风睁开眼,他的里衣此时已经被攥出了褶皱。心口的疼痛愈发剧烈,他强撑着病躯,扶着栏杆踉踉跄跄便往楼下赶。
楼下却不见老板娘的踪影,只有一册被烧焦的账本,在柜台上摊开。
来不及了……
心口的疼痛似乎减弱了不少,逄风提着剑,向蜃境奔去。沛城一切和去年并没有区别,只是他却察觉出,路边的摊贩较先前少了几人。
其中有云桂的老板娘,也有熟食摊的汉子,皆是在骸鬼入侵时,失去至亲之人。
即便是圜塔,也不会留意几个凡人动向。在修士眼中,他们实在是太羸弱了,怎么可能威胁到自己?
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沛城、焆都,依靠压榨千千万万凡人而生的城池,最终也会被其所颠覆。
蜃境中,登云试的比斗正如火如荼进行着。手持双刀的独眼修士一声低吼,双刀打着转飞出,斩落了另一人的臂膀。
青鸿以扇覆面,点评道:“这一招颇为大胆,修为却逊色了些。”
他虽这么说着,心里却忍不住将这些弟子与林逢相比。即便青鸿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叹道,那般水准的剑修论道,此生难见。只可惜当时林逢身体有恙,未能观他剑法全貌。
虽只是惊鸿一瞥,他却始终铭心难忘。
南离坐在他身侧,心不在焉地应和着。他的心思早飘到了林逢身畔,也不知他有没有醒来,南离胡思乱想着。
说起来,今日的日光……是不是有些灼眼?南离眯了眯眼睛。
不对!
他和林逢在一起时间久了,也开始敏锐起来。这里是沛城,怎能有日光灼眼?
莫非是蜃境幻化出来的?
席间的其他修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异常,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那日光越来越强烈,几乎逼得人睁不开眼。
台上二人仍在比斗,台下却已议论纷纷。
“这蜃境还蛮逼真的……莫非是登云试的新招,凭借此考验弟子的应对能力?”
亦有人鄙夷道:“铸灵殿又起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照原样来不成么?”
而铸灵殿之人却忽然脸色煞白。
作为蜃境的操控者,他们很清楚,这并不是蜃境制造而出的幻象,而是——
“哗啦!”
瓷器碎裂之音清晰地在每个人的耳畔响彻,那双刀修士怒吼着,正欲对倒地不起的对手补上最后一刀,他的身形却忽然碎裂开来。
蜃境……破碎了。
沛城城内禁御器而行,逄风不遗余力向蜃境奔去。二十几载来,他从未祈求过什么。可这一次,他却唯一一次希望自己能赶到南离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