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93)
逄风将一套里衣随手扔过去:“既然化了形,就该参照人的规矩,既是孤的灵宠,便不能为孤丢脸。”
事发突然,他并没有为南离准备合身的衣衫,这套是他自己的。应当吩咐下人,为南离缝几套衣衫,逄风暗暗想着。
尚未适应的南离显然被吓了一跳,狼耳朵高高竖起,随后才警觉地攥住那套衣衫。他先是在鼻尖嗅了嗅,才胡乱披上。
逄风的里衣对他来说有些太小了,肩膀宽阔的南离穿得憋屈,一大片胸膛裸露在外。狼不会系衣带,便让它们随意散落在地。
男人从喉咙里发出不成型的嘶吼,他似乎并没有适应人的喉咙。妖兽化形天生便会言语,但南离显然没有适应。
他挣扎了许久,才从喉间挤出一声干涩而喑哑的嘶吼:“逄——风——”
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自己的名字。
逄风挑眉:“怎么?”
说时迟,那时快,南离双手撑地,双腿发力猛地向他扑过去。他并没有习惯人的身体,动作与狼几乎一模一样。南离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就要向逄风的脖颈咬去。
碧瞳里尽是恨意。
他的牙齿就要刺入逄风脖颈的皮肉,南离激动得颤栗,口中分泌出涎水,他的舌尖似乎已经触到逄风的脖颈,逄风的皮肤是紧致而细腻的白皙,潺潺血液又香又甜。
太近了,狼已经嗅到了淡淡的冷香。
霎时,雪亮的剑光一闪。
南离的动作停住了,他用余光察觉,那柄剑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脖颈。剑身光洁如镜,映出一张陌生的惊惧的脸。
是自己的脸。
剑刃抵上狼的脖颈,划出浅浅的血痕,只消再近一步,就能割破他的大动脉。
逄风眼神冷冽:“小狗,你怎觉得自己配直呼孤的名字?”
他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叫主人。”
剑刃被血染红了。
狼的直觉让强烈的恐惧充斥着南离的心脏,逄风以前从未对他拔过剑,再不济也是用剑柄抽他。可这次狼意识到,自己若不低头,是真的会被他杀死的。
……要冷静。
只是一次的屈服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复仇——
南离最终还是咬牙切齿道:“主人。”
屈辱让他的耳朵恨恨压平了。
“你早该如此,”逄风将剑从他的脖颈挪开,居高临下随手揉了一把他的狼耳朵,“站起来,你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雪亮剑刃沾着一抹格格不入的血迹。
南离站起身,逄风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发觉他比自己高不少。
麻烦。
他自信能在修为上压制南离,可身高和体型的差距却是弥补不了的。狼只要发觉自己没他高,便会生出野心与妄念。
他在打量狼时,南离也打量着他。
曾为狼时,它若是看逄风的脸,便不得不仰头。逄风的身形在狼眼中像一座山峦。而如今化形,南离却发觉,他反而很清瘦。
脚踝和手腕都很细,腰也是……他都怀疑自己一攥上去,那骨头就会轻而易举折断。逄风的脸色是病白的,没几分血色。
逄风漫不经心:“孤会让人收拾出一间偏殿来,你既已化形,就不便在此处。一会有人为你量体裁衣,不得抗拒。”
他一挥手:“带他走。”
瑟瑟发抖的宫人望着南离,见他并不言语,才斗胆道:“让小人带您——”
满眼恨意的南离一言不发地跟着走了。
这间偏殿理应属于太子妃,却空了十几年,并没有人住,南离并不知晓这些,他胡乱往上一躺,打了个喷嚏。
心烦意乱。
这件里衣是逄风的,他还没来得及用香料熏衣,只有淡淡的冷香,没有香料的味道。不知为何,他感到燥热不堪。
作为狼,南离早已成年,只不过他在林间极少遇见发情的雌狼,也从来没有过这种异样的感受。可他毕竟年轻力壮,几乎是浇了油的干柴,一点火星就能烧着。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隐隐觉得烦躁。
尚衣监效率很快,几套合体的衣衫没过几个时辰就送了过来。逄风嘱咐过,这些衣衫并不繁复,没有扰人的缕带配饰,正适合狼。
南离换了衣,躁动却平息不下来。他变作狼身,狠狠甩了甩脑袋,又抖了抖毛,好像这样就能将莫名其妙的杂念甩出去。
白狼想冲出去狩猎,生吞活剥一头猎物,让温热的血与肉浇灭这躁动。可它还没冲到殿门,便瞳孔一缩。
逄风于逆光中盯着它的绿眼睛:“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吃血食。”
狼气得发抖。
它要撕碎这个人,将他——
剑柄抵上了狼的左肋,狼又蔫了。
一炷香后,狼注视着眼前切成片的烤肉,如临大敌。烤肉薄如蝉翼,被围成精致的牡丹花模样。可南离握着筷子的手僵硬不堪。
“咔嚓。”
力道过大,筷子在他手中折断了。
逄风早有准备,宫人马上又呈上一双筷子。南离紧咬牙关,跟手中的筷子作斗争。
狼一开始其实是想直接上手的,却迫于逄风,只得老老实实用筷子。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他还是饿。
夜晚,南离睡在床榻上,却睁着眼,根本无法入睡。他习惯了那只小软垫,睡不惯人类的床。他先前仅有几次睡床榻的经历,还是逄风强迫狼睡在身畔的时候。
他最后还是饿着肚子睡着了,而这个夜晚,南离做了一个极为诡异的梦。
梦里他还是这具不适应的人身,有个人跨坐在他腿上,揽着他的脖颈,和他亲吻。
那人的脸模模糊糊,看不太清,他只记住了那摇颤的好看蝴蝶骨。
还有饱含的爱意。
被褥被顶出了一个凸起,南离大口大口喘着气,如脱了水的鱼。
他满身是汗地想:不可能的。
从来没有人爱过他,他得到最多的只有毒打与鄙夷。怎么可能有人这么温柔地待他?一定是化形之后,人族无用的情感影响了他。
他除了仇恨一无所有。
与之几墙相隔的殿中,逄风正专心批着奏折,手上动作却忽然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化作一个丑陋的斑点。
……阴气发作为何加重了这么多?
他蹙着眉,强运心法压下阴气。可这次的阴气却极为难缠,他的骨缝痛如针扎,握笔的手腕在颤抖,僵得几乎动不了了。
他咬紧了牙关,用另一只手死死攥住颤抖不止的右手腕。
难道真要考虑左相所说的第二种心法?
第233章 if2.汲取阳气
南离在东宫领了个亲卫的官职。
实际上他远远不够格的,太子亲卫不仅要有武功,同样也得通文律,至少不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南离虽然挂着这虚衔,也不听从亲卫长的号令,更不与众亲卫操练。他只听逄风一人的话,虽然心不甘情不愿。
亲卫自然有月俸的,而且不低。南离收到第一笔月俸,便溜出宫买了只大肥羊。南离化作狼身,那羊顿时吓得瘫倒在地,动弹不得。白狼一口咬断它的喉咙,吃得满嘴流油。
它撕咬着带血的羊肉。可才吃了一半,南离便敏锐地耳朵一动,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是逄风。
逄风今日未着蟒袍冕旒,闲适地挽了发髻,发间插着一根玉簪,玉白缕带勒着细腰,眼中却是冷峻。
逄风冷冷道:“孤何时准你吃血食了?”
狼龇出牙齿,压低身躯,放平耳朵,两条尾巴高高翘起,金白的火焰在尾尖燃烧,做出攻击的姿势。
身后倒着半只血淋淋的羊,它怒吼一声,绕到逄风身后向他扑过去。
狼直接人立而起,用双爪去搭逄风的肩膀,尖牙利齿直冲咽喉而去。
这是狼搭肩,狼常用的一招。一旦猎物回头,狼便借机咬住对方的咽喉。
狼很快,可是逄风更快。
它没看清逄风是怎么出手的,逄风的确回头了,狼如愿以偿张开嘴,嘴里尽是羊血的腥膻气,犬齿抵上动脉,正要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