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71)
令人胆寒的气息在云层中凝聚。
南离心头一紧:“蜃仙人前辈,你……”
蜃仙人一甩水袖:“无妨。”
“我杀了刘家村共五百三十一口人,甚至不曾放过他们的魂魄,受劫而死,毫无怨言。”
她淡然道:“罪妖孟烨,愿认罪伏诛。”
可那不是嫣儿做的吗?南离想要呼喊,却被看似轻柔实则坚韧的雾气缠住四肢,丢出了幻境之中。
逄风望向她消瘦的背影,突然道:“……真的不在意么?”
雷声迫近,蜃仙人一愣:“什么?”
“你对阿金,真的能毫不在意么?”
蜃仙人:“……它在第一个轮回中,并未彻底魂飞魄散,魂魄怕是早已入轮回了。”
“它会有新的主人去爱它,很快将我抛之脑后。不过我也不会对此有怨言,狗本来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野兽,对每个主人都——”
“不,”逄风道,“你错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漆黑的球体,竟是那早已消散的犬妖:“它一直试图救你,哪怕面对的只是幻影,也要一遍一遍陪着你,心甘情愿为你献出头颅。”
那团魂魄感激地蹭了蹭他的手,磕磕绊绊向雷云之下站立的女子飞去。
“你其实根本不必放那只盛满肉的碗,因为它爱你,这份感情已经远远超过兽对食物的渴望。它从来不怕为你死去,只是不愿看你在轮回中迷失。”
蜃仙人终于失去了从容,嘴唇颤抖:“可我已经不是嫣儿了——”
“无妨,”逄风摇了摇头,“它说,无论你是谁,它也愿意与你一起承受雷劫。”
蜃仙人:“……”
一道惊雷劈在她身侧的岩石上,将它炸碎成细碎的粉尘。
蜃仙人抬起头:“……你该走了。”
她轻柔地一挥伞,一道柔和的云雾托起逄风,将他送出雷劫之下。而在彻底离开幻境之前,逄风望见她紧紧抱住了怀里的魂魄。
如今或许也算是,永不分离。
“黄昏疏雨湿秋千……”
他似乎又听见那哀婉的女声。
第93章 陷囚
焆都,圜塔。
圜塔筑于焆都东南,自建城以来,便是审问犯人之地。塔中司圜拷问手段严酷至极。于焆都提圜塔,可止小儿夜啼。
南离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刻了符印的铁链缠上了他的腕骨。他被缚在乌黑的铁椅上。南离低着头,一言不发,却予人极强的压迫力。
他的眼睛于黑暗中闪着绿幽幽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野兽般的目光紧盯对面的修士,那人不禁呼吸一滞。
他总觉得,自己面对的似乎是一头凶残成性的野兽,而非赫赫有名的丹景君。
冷静,修士心底暗想,就算是凶兽,如今也被剪去爪牙,也无法暴起伤人。
他尽量将语气放恭敬:“丹景君,我等并不会为难你,只是数位仙首于凡间仙逝,焆都一时人心动荡,需要问询您一些问题。”
南离咬牙切齿道:“这些问题,你们已问了我三次。”
这是他们回到焆都的第二日。
南离带回的那些遗物,在焆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于是,他二人作为幸存之人,便被“请”去了圜塔。
南离声音阴沉,压抑着极重的怒意:“……他在哪儿?”
司圜额角冒出细汗:“我职务低微,尚不清楚……”
南离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那位司圜,四肢的铁链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符印闪亮,似乎马上就要崩断。
“他是我九阙弟子,”碧瞳中闪着危险的光,“若你们敢伤他分毫,他日我必会亲自上门讨教——”
或许是碍于丹景君的赫赫凶名,司圜对南离还算客气,只是逄风的待遇就不这么好了。
他的剑被收缴而去,比手腕还粗的玄铁链正缠在腕上,逄风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它。他轻轻晃了晃手腕,沉重的铁链随之叮当作响。
囚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一胖一瘦,站在一起简直像竹竿和秤砣。
“哟?”矮胖修士轻蔑一笑,“这不是登云试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吗?与叛宗的封缄齐名的那个——”
逄风冷笑道:“这就是阁下的待客之道?”
那修士显然被激怒了:“少给老子摆谱!快点交代,你到底做了什么!”
逄风语带戏谑:“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阁下若是记性不好,不如去找郎中抓副药来?”
“还是说,”他抬起眼皮,“你们觉得,就凭我一介弟子能杀害几十位仙首?”
矮胖修士一时被呛住,气急败坏:“你他妈跟我狡辩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竹竿子,上家伙!”
瘦高修士显然有些迟疑:“他是九阙的弟子,而且还和丹景君——”
“呸,”矮胖修士狠狠啐了一口,“老子就不信,他九阙的手能伸到圜塔不成?一群妖披着人皮过家家,真将自己当盘菜了!别忘了,这万都之都可是我人族兴建的!”
另一人拗不过他,只得匆匆出了囚室,不出一会,便取回了一只匣子。
矮胖修士阴笑着,脸上的横肉都在颤动。打开匣子的一刹那,囚室中瞬间多了几分阴冷之感。分明没有火焰,可匣子却悄无声息地燃烧起来,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小子,算你走运,”他得意洋洋道,“这可是专克魂魄的阴燃之火,魂魄烧灼之苦,对付你这种鬼修,啧啧……”
他短粗的手指对着逄风一指,那无形的火种如嗅到腐肉的鹫,向他飘来。
可就在阴燃之火即将碰到逄风的衣襟时,他袖中却有一物光芒大放。
是那枚焰花。
它如同被触怒了一般,洁白花瓣舒展开来,花蕊金焰摇曳,散发出恐怖的温度。阴燃之火像是见了猫的耗子,逃命般回到了胖子的手中,甚至点着了他的衣摆。
“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胖子手忙脚乱扑打着火焰,“竟敢私藏灵器?竹竿子,你去取封杯来,老子今天非要让他见识下圜塔的手段!”
瘦高修士冷汗涔涔:“可掌戮大人并未——”
胖子怒骂道:“别他妈找借口,你还想不想继续在圜塔待着?”
那瘦高修士只得照办,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弯曲的兽角杯,兽角杯中人影晃荡,他低声念了句什么,那杯中影却突兀地出现了焰花的倒影。焰花闪烁了几下,终归黯淡了下去。
胖子围着逄风转了几圈:“竹竿子,你说,这小子身上藏没藏别的器物?”
逄风眼神彻底冷了下去:“怎能瞒过大人?大人不如早些动手,免得浪费时间。”
“还敢嘴硬?老子让你尝尝阴燃之火的滋味——”
他话音未落,口中却突兀发出一声杀猪似的惨叫!瘦高修士被这一声吓到了,在一旁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前辈,你——”
阴燃之火落在了逄风的肩胛上,左袖被燎着,瞬间化为灰烬。在无形之火的烧灼下,他裸露的冷白肌肤正迅速变得焦黑。
逄风却神色未变。反观一旁的胖子,正捂着自己的肩胛在囚室不住打滚,哀嚎不止。
胖子断断续续地嚎叫道:“你他妈……对我……做了什么?”
逄风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仿佛那狰狞的烧伤并非出现在自己身上:“大人记性不好,怕不是忘记我是鬼了。我只是在帮大人想起来。”
“鬼有一术,名为同伤,以自身承双倍痛楚为代价,换对方与之共损。”
“不知大人觉得,这阴燃之火的滋味如何?”
那胖子的惨叫属实难听,整座圜塔都回荡着他的嚎叫。瘦高修士早已吓瘫,动弹不得。逄风悠哉悠哉坐在铁椅上,对灼烧自己皮肉的火焰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