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23)
他又去了祠堂。
在寻见逄风后,南离便很少去那间隐秘的祠堂了。逄风还活着,他不应该还留着那块灵位,可南离又舍不得扔掉,便放在祠堂中。
可进了祠堂,南离才发觉,那块灵位已经不见了,想必是被逄风取走了。那点潜藏多年的心思被发觉,他一时竟有些窘迫。
而逄风骑着那头雪白的踏云兽,悠哉悠哉进了圜塔:“我有一物落在掌戮手中,如今可否归还?”
上官法冷哼道:“愿赌服输,我以为你应当清楚的。”
他腰间坠着的血玉骰闪着危险的赤光。
逄风却神色不变道:“并非逆魄,而是藏于剑鞘中的一物。”
“借我之手?这一招厉害,”上官法目光扫过他的脸,从身上掏出一团丝帛扔给他,“喏,还你。”
逄风单手接住:“谢了。”
上官法突然发问:“恕我好奇,你怎么突然想着换心法了?”
逄风脚步一顿:“原来的心法用不了了,仅此而已。”
上官法露齿笑了:“你该不会是……被破身了?”
逄风冷冷道:“那又如何?”
“真是可惜啊,”上官法幸灾乐祸道:“它们可是至阴之剑,你被破了身,连握剑都勉强罢?还不如留在我这里。”
逄风眸光冷冽:“谁与你讲过,太阴之体被破了身,就握不了剑?”
他平静念道:“逆魄。”
霎时,风沙大作。
被置在剑架上的三尺剑骤然铮鸣,竟挣脱束缚飞将而来,肆虐剑气将圜塔之底击穿,飞到他面前,逄风当空握住剑柄,挥出一剑。
锋锐剑气激射而去,当即斩落了上官法一缕发,却没伤到他分毫。
逄风俯视着他:“君无戏言,既然赌了,孤自然不会反悔,只是有些玩笑不应开。你该不会忘了自己是因何被削了神籍?”
上官法终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脸色直发白:“……你真的想好了?从此你可得永远和他绑在一起。”
逄风淡淡道:“早就绑在一起了。”
上官法一时无言,而逄风将剑插入石面,便转身离去。逆魄不舍,颤动不停,鸣声哀切。上官法忽然对他背影喊道:“你那心法要那么多阳气,他能受得住?”
逄风没理他。
他离去之后,上官法神色复杂地望着逆魄,他探出手来,却被一道剑气弹开。他叹道:“辰、白,我可能留不住你们了。”
逄风攥着那卷丝帛。
当初,左相给了他两本心法。第一本心法,是将太阴之体的阴气淬炼到极致,化作刀刃御敌的法子,也是他曾经的心法。
而第二本,则更契合太阴的本质,却需与人双修,采阳补阴。因为太阴最完美的形态,便是阴中含一点阳,而非纯阴。
他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一种。因为第二种心法需与火相旺盛之人成婚,借火气弥补己身。而前者却仅仅是要受些皮肉之苦而已。
阴气刺骨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逄风更不想与其他人扯上关系。
而如今……
逄风闲庭信步,又进了家灵兵坊。种种刀剑置于架上,寒光熠熠。逄风的视线掠过那一排排的刀枪斧戟,落在剑上。
逆魄取不回来,他需要一柄剑。
那些剑见他的目光望过去,顿时争宠似的鸣响不断,各色流光缭绕剑身。不仅仅是剑修渴望一柄好剑,剑也同样渴望能将自己运用到极致的剑修。
而逄风的目光落在了一柄银中泛蓝的细剑上。那剑正是水属,剑身有兰芷花纹,是细而长的女子佩剑。它虽然也渴望他触碰自己,却有些自卑,连鸣声都较其他剑微弱。
逄风一眼看出,这柄剑的剑灵是一只懵懵懂懂的泉水兔。这是种温顺的兔妖,被人逮住时还不足四个月大。它没有妖丹,卖不出什么价,便被一根萝卜哄骗,炼入剑内。
他说:“要这柄。”
小兔子完全没想到他会选灵力微弱的自己,惊喜地欢呼起来。
第158章 惹火
足足三日,南离都没有寻回逄风。
逄风与他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狼总能寻到他有意无意留下的痕迹,却始终慢上一步,捉不到他。
逄风会在下榻过的客栈房中为他留一枝新折的白梅。南离俯身嗅闻,梅枝不仅有梅香,也沾上了他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萦绕在他鼻尖。
南离去糕点铺子,小二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只小食盒:“妖君,您的道侣特意借了我们后厨亲手做出来的,妖君可真有福气。”
南离这些日子陪着失去记忆的逄风,已经很久不吃红肉了。可狼的本性毕竟是喜肉的。小小的食盒里,满满当当塞满了炙肉,牛肉泛着些粉红,嫩而不柴,正是他喜爱的。
下面垫着的米饭软硬适中,粒粒分明,晶莹透亮。怕他腻,他甚至还削了蜜瓜。食盒还嵌中套着只小盒,盛了点缀杏仁蜜脯的冰酪。
字条写着:你应当饿了,要吃些东西。
他依然从容,根本不担心被寻到,甚至还担心南离寻自己的途中饿了,抽空做了饭。
南离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捧着手里温热的食盒狼吞虎咽,连一粒米都没剩下。天知道在那二十年里,他有多想念逄风为他做的饭。
逄风口味清淡,他做的东西从来不过度调味,喜爱浓油赤酱的人会很不习惯,却足够凸显食材的本味。成了阙主之后,南离应酬去过无数家酒楼,却没有一家比得上他。
狼这次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慌乱,因为虽然寻不见他的人,逄风却用种种细节告诉他:自己还在他身畔。可南离还陷在情热中,这火终归得靠他去熄,他不可能放走逄风。
孤身行在街上,南离霎时视线一凝。
他瞥见了半片丁香紫的裙裾。绣着银纹的裙摆带着浅淡的皂角香气,轻柔蹭过他的腿。南离狼耳动了动,他听见了清脆的铜铃响。
狼的直觉让他瞬间察觉了什么,南离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可婀娜身影一闪而没,转瞬融入人海之中。
南离追了一段,却跟丢了那人影,只是眼前出现了一间朱红门楼的柜坊。浓厚的熏香气味从中飘了出来。他皱了皱眉,狼一向不喜这种酒醉金迷之地。可他心中却有预感,南离最终还是走进了那香雾靡靡的吃人巨口。
小二见他衣着打扮皆不凡,忙堆笑问:“欢迎妖君光临敝店,不知您想赌些什么?”
南离甩过去一瓶丹药:“这些够了?”
小二见那玉瓶药香扑鼻,想必并非凡品。他不敢怠慢,递过一竹筒的筹码:“够了,您里面请。”
南离在一楼环视了一圈,却并未见到那道身影,只有一群刀口舔血的散修呼喝不断。他目光游弋,径直攀上了那道木楼梯。
二楼较一楼文雅许多,楼中人细声细语,一些私人的赌局亦会挂着纱帘。南离拾级而上,却忽然屏住了呼吸。
米黄纱帘在细风中轻慢地悠悠浮动,隐隐透出人影,那似乎是个女子的身影,半遮半掩的纱帘勾勒出她好看的腿形。南离呼吸加重,他暗运灵力,将纱帘掀开了些许。
她外披了件素白纱袍,丁香色的丝罗襦裙如棠花瓣般散在身侧,裙摆绣着的铃兰纹样银光闪闪。裙裾下探出两条细瘦白皙的腿,脚腕上套着血红的珊瑚珠。
如墨长发散了下来,银梅簪正插在顺滑的发间,耳垂还钉着粒小巧的翡翠坠,被螺子黛描过的眉更是秀美如画,口脂颜色很淡,只是微微泛着些妃红。她的脸冷淡漂亮,如一株纤尘不染的洁白琼花。
正值一场赌局结束,那女子眼波流转,嫣然一笑,毫不客气地将满桌筹码收入囊中:“还赌么?”
南离心头的火一下子窜出三丈高。
他都没对自己穿过这身……还对别人笑!可狼的目光又忍不住痴痴盯在逄风身上,贪婪地描摹着裙裾下那双好看的腿。
他的宝贝身上的味道好多好杂……有人的,有妖兽的。南离嗅到了臭烘烘的踏云兽的气味,几乎妒得发疯。他恨不得马上咬住逄风的后颈,在他身上涂满自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