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81)
而南离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云长老化作了一头巨大的云鲸,它自九天坠落,将尸首化作云雾还于天地,头骨却留存了下来。妖族常有先妖将骨炼为灵器,赠与后人之事,云长老恐怕也是如此。
南离含泪葬下了他,依言将那头骨打磨成了一面镜子。这面镜子锻成时便有风雷异象,蕴含命运因缘之力,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命运因果之法是世间禁术,若是踏上这条路,便再无挽回余地了。
轻者肉体销,重者魂魄散。
可与没有逄风的日子比,这并不算什么。
南离回了屋子,为自己下了一碗面。
面是逄风早就已经擀好的,那时还有几日就是他的生辰了。逄风早早就为他擀了寿面,甚至熬好汤底,悄悄储存在灵器中保鲜。
南离坐在桌前,独自一口一口吃下了面,就连汤碗也舔得干干净净。
狼取出逄风的牌位,将那块小小的檀木牌用布条牢牢地绑在心口。他在心里轻声说:“逄风,我来找你了。”
南离神念进入镜面,镜子在他手中光芒一闪。镜中器灵问:你所求为何?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逄风,我要见逄风。”
镜子:不可,你与他缘分已尽。
虽然早有准备,南离却依然心底一痛:“那幽荧可以么?”
镜子:可。
话音刚落,他的神魂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牵扯感,强大的吸引从镜面传来,南离的神魂被扯入镜中,一阵天旋地转。
他似乎被塞入了狭窄的洞窟,眩晕不止,眼前尽是光怪陆离的景象。南离在时空的碎片中穿梭着,似过了千万年,也似过了一瞬,一切在眼前缓缓停止旋转。
他脸朝下,倒在湿润的泥土里。此地灵气充裕,并不像凡间。南离吸了吸鼻子,嗅到了浓郁的昙花香气。
旁边有人怒斥:“……怎么还不起来?你们是来这伺候月昙的,不是来享乐的!”
神情死寂的南离缓缓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连绵不断的昙花汪洋,无数株含苞待放的月白昙花藏在叶片下,随风摇曳。
昙花……
南离忽然涌出一股力量,他迅速爬起身来,不顾旁人惊诧的目光,埋下头嗅着,在昙花的海洋在奔跑着、寻找着。
逄风的话语在他耳边回荡着。
他对他说:“南离,若我隐于成千上万朵昙花中,你能寻到我么?”
有人怒吼:“你是不是疯了?给我回来!”
南离不管不顾,拼命地奔跑着,辨认着。
终于,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株怯生生的昙花,它还未开放,结着月白的骨朵。这株昙花有些打蔫,瘦瘦弱弱的,并不如其他昙花般娇嫩美丽。
南离却几乎忘记了呼吸,他跪坐在泥土中,用颤抖的手去触碰昙花的瓣儿。
他的昙花……
他的宝贝……
可当指尖触上昙花的骨朵时,昙花却极其细微地躲避了一下,又忽然凋零了,化作一地残瓣。
第220章 第一次回溯(中上)
南离垂着头,神色冷淡地接受着责骂。
从眼前神君的斥责与怒骂中,南离大抵了解了当下的状况。他们这群人,是天界的仙侍,地位低下,修为低微。而近些日子,月亮上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昙花开放,仙神认为是吉兆,因此遣仙侍来打理。
此时是仙历元年,就连鸿鹄也尚未诞生。凤凰也才修炼化形,得道飞升。
小昙花忽然凋谢后,南离的确震悚到心脏剧痛,满口发干。他却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幽荧是始神,不可能他碰一下就会凋零。南离闭目仔细感受了片刻,又在另一处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他哭笑不得——小昙花并没有事,只是它不喜欢自己,逃掉了。
也罢,他太心急了,吓到了小昙花。
小昙花如今不认识他,讨厌火兽也正常。南离抿着唇,方才还是太鲁莽了。因这莽撞之举,他被管事的仙君扣了一半月钱。
南离心疼得直滴血,他的小昙花太瘦弱了,得好好养养才行。扣了钱,他就不能为小昙花买灵露喝了。
南离并不想管天界仙神的事情,狼只想在这一直陪着他的小昙花。
管事仙君口干舌燥,很快便停下了责骂。南离温顺地表示以后不会如此,便提着盛了灵露的玉壶,径直离去。
他要再次找到他的小昙花。
水墨熏染似的黑蓝夜色铺开,微风不急不躁地掠过月白花海。花海的尽头,一株小昙花正惬意地摇着枝叶。
小昙花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它刚有意识时,便身处这一片花海。它学着身畔花朵的模样,扎根、发芽、抽叶。
可小昙花发芽太晚,好位置都被其他昙花占了去。它只能委屈巴巴挤在花海边缘,仙侍从不会照看这么偏僻的地方,它喝不到灵露,土地也贫瘠,因此生得瘦瘦小小。
可它平静的生活却被一个男人打破了!
那是一头火兽,昙花都很惧怕火兽。火兽体内蕴藏着炽烈的火焰。昙花碰到火焰就会枯萎。男人的指尖触碰到自己时,小昙花本能地怕得颤抖,迅速枯萎了。
小昙花与其他昙花不同,它若是枯萎,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在另一处再生。它想,这样那头火兽就不会来纠缠它了。
可过不一会,那人又来了。
小昙花想故技重施,却犹豫了。它在这里待了几百年,才喝到三两口灵露。这些灵力刚才已经消耗了大半,若是再枯萎,它就只能变回种子了。昙花并不喜欢被埋在土中。
它喜欢月亮,喜欢细风,喜欢喝不到几口的灵露,它不想回到土里去。
南离坐在泥土上,凝望着枝叶都怕得颤抖的小昙花,第一次开始头疼。
他小时候竟然是这个模样么……
他思考了一会,对小昙花说:“你不要怕,我也是昙花。”
小昙花有点懵。
他明明是头火兽,又怎说自己也是昙花?
南离伸出手,一朵绚丽的火焰从掌心窜出,白玉琉璃似的外焰,灿若鎏金的焰心,恰好翻卷成一朵昙花的模样。
小昙花只有懵懵懂懂的意识,它此时有些相信,却还是怕。它伸出一片叶儿,蜻蜓点水般地蹭了一下火焰花的瓣儿。
没有灼伤,反而很舒服,是温暖的。
南离笑出了声:“这下你相信了?”
小昙花确定了他是自己的同类,放下心来。南离又说:“我也可以碰你么?”
昙花想到先前竟然误会了自己的同类,不好意思地舒展开枝叶。可它虽然灵智未开,却也隐隐知晓自己并不如其他昙花好看,不仅瘦弱不堪,还迟迟开不了花。
仙侍也都无视小昙花,先前仙侍除草的时候,甚至揪下了它的一片叶子。
南离得了容许,近乎虔诚地跪下身来,俯身去亲吻昙花的骨朵。他怕惊到小昙花,最后也只是轻轻用唇蹭了那水润的瓣。
嘴唇很软,和自己的花瓣一样,小昙花想,他果然也是昙花,只不过是大只的昙花。
南离这才注意到小昙花先前被折断的枝叶,半片残叶虚连着枝干,已经打蔫了。
他的心痛得抽搐,在心底暗骂了一句混账。怪不得他的宝贝怕他,那些仙侍领了钱,竟然这么对昙花!
南离提起一旁的玉壶:“喝不喝灵露?”
昙花很蔫,想必已经很久没喝到灵露了。南离提着玉壶,仔仔细细为昙花浇灵露。小昙花第一次喝了个饱,满足地摇晃着枝,甚至主动用叶片蹭了蹭南离的手指。
南离温柔地笑了,将玉壶放在一旁:“宝贝,这灵露不好喝,等我去为你买更好的。”
小昙花不明白,它觉得这灵露已经很好喝了,以前它总是喝不到呢。
南离抓了一把地上的土,皱起了眉。这土也不行,他的小昙花要用仙山上的土去养。
但南离也清楚,这不是急于一时的事。小昙花才认识他,不可能就这样被他带走。他需要和小昙花熟悉起来,才能试着带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