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41)
熟悉的语气,让狼忍不住颤抖起来,对那个人的畏惧深植骨髓,让它难以咬下。
曾经的长夜太子说:“孤准了。”
第50章 重明
静寂。
躺在冰冷的冷玉地砖上,逄风微微侧过颈,主动将动脉送到狼的齿间。
他的心漂泊太久了,早已覆上了雪,冻得冷硬。如今它却被人一点点捂化,他悲哀地发觉,就算可以离狼而去,这颗心也哪都去不了了。
于逄风而言,死在狼口中并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这么做,能化解南离的心魔,那他情愿如此。流火一般的珊瑚串在他的脚踝浮现,逄风摸索过去,就要一把扯断它。
逄风不会让南离背负着杀死弟子的愧疚与罪孽活下去。狼只会知道,自己只是杀死并吞下多年来折磨自己、又夺舍了所爱的仇人。
他从淮安出来之后,就刻意在那串珠子上留下来些鬼修夺舍的痕迹,为的就是这一天。
狼见他动作,便用一只爪子死死按住逄风。挣扎间,一朵重瓣焰花从逄风的衣袋挣脱,轻飘飘掉落在了地上。
重瓣的金蕊花,这朵焰花此刻散发着恐怖的温度,周围的空气甚至因此扭曲。焰花光华流转,竟阻碍了狼踏在逄风腰腹上的动作。
狼瞳孔一缩,眼中浮现出迟疑与挣扎。
它有隐隐的预感,如果吃下这个人,自己会后悔。可又不愿意放弃到口的猎物。
一人一狼就这样僵持着。
狼到底还是没抵御得了诱惑,利齿摩挲皮肉,到底还是划破了一道伤口。属于曾经主人的血,淌进了它的口中。
甚于它无数次的想象,是诱人发狂的香甜。逄风如今的身躯同肉身不同,几乎是灵力重构的躯体,血液里流淌着属于月魄的香甜。
简直像毒药。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殿的门无风自动,径自打开,一道苍老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殿门,老者虽满头白发,身材瘦削,却有一股不怒自威之感。
最为奇特的是,老者的双眼中竟含着两枚瞳子。瞳子一黑一灰,两眼开阖间,混沌之气流转,万千星辰在那双的重瞳中陨灭复生。
在这双奇异的重瞳下,万物似乎都无所遁形。逄风心头一震,他此时看不穿老者的修为,可自己的一切,却都暴露在对方眼中。
想必这便是南离的师尊,重明君。
老者低喝道:“南离,勿造杀孽!”
话音刚落,重明君的双瞳中竟迸射出两道灼眼的耀白剑芒,剑芒直逼南离,没入巨狼头颅中。
巨狼应声倒地,重新变为人的模样,银发的南离蜷缩在地砖上,不省人事。
那双有些渗人,却又能看破万物的重瞳转向逄风:“你有什么话想说么?”
在这位面前,隐瞒是无用之功。逄风拖着酸疼的躯体,从地上爬起:“小辈原以为重明君会质问我,潜入九阙有何居心。”
重明君静静地打量着他:“世上并不是只有那头狼,能够看到魂光。只是我很好奇你这么做的原因。”
逄风:“您想必也知道,魂光并不代表一切,有人纵使没有恶念,身畔之人也会因之而死。有人本想为恶,却阴差阳错做了善事,积了功德。”
“不管出自何因,我确实做了那些事,我亲手杀了他的母亲,折磨了他十几年。这点我不会辩解,也不会后悔。”
他毫无惧色:“重明君如何处置我,我都无话可说。”
那朵焰花再次飘到了逄风手中,他低头摩挲着绢布一般的花瓣:“只是不要告诉他,林逢和逄风是一人便好。”
重明君却摇了摇头:“你想错了,此事我不会插手。”
“收你为徒,是青鸿和南离的决定,我不会干涉。九阙是存是亡,与我并无半点关系。路都是他们自己选的……只要不入歧途,我便不会插手。”
他眸光扫来:“救你,是因故友所托,问你此事,只是出于好奇。你大可放心,今日之事,我只当不知。”
逄风默然:“……多谢重明君。”
重明君淡淡道:“他受兽性影响太大,需静养几日,可你也知这不过是缓兵之计。我同样不会干涉你的决定,只是要提醒你,褪去他的兽性,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他甩了甩宽大的袍袖,白鹤与彩鸾鸣叫着,纷飞而至,用身躯组成了一片云。重明君抬脚踏上飞鸟的脊背,飘然而去。
重晴鸟无羽,却令百鸟拜服。
逄风移开目光,用目光描摹着南离睡着的眉眼。他此时沉沉睡去的模样很乖巧,像只耷拉耳朵的熟睡小狗。
每当这种时候,逄风总是有种奇异的自满感:这是他养大的狼。
“南离。”
他轻轻在睡梦中叫了狼的名字。
第51章 何方
有关妖骸的事,在银翎的威迫下,在九阙严密封锁了下来。但尽管如此,九阙之内私下里依然议论纷纷。
而急转直下的,却是丹景君的声名。
流言蜚语不断,皆是关于南离和他的心魔之事。而南离毕竟修为高深,因此畏他之人比憎他之人更多。
更有甚者,觉得他为了不相干的人族杀了朝夕相处的师兄弟,实在枉为妖兽。
在仇视人族情绪极重的九阙里,对南离暗中的不忿也愈发严重。只是这些逄风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每日惯常去曾经的寝宫,去照顾南离,和他说些话。
南离受伤全因为他,因此逄风去照看他似乎理所当然。只是这般,恶言恶语也盯住了他。
伶牙俐齿的常青木在的时候,会替他辩驳几句。可他若不在,那些人便更加变本加厉。
逄风自然是不在意的,只不过有次觉得烦了,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邀了舌头嚼得最欢的弟子切磋。
蔽日剑灵几日前便苏醒了,只是醒来之后似乎有些闷闷不乐。那弟子本体是只喜鹊,被逄风精准地斩落了羽翅全部的羽毛,却又没伤分毫皮肉,气得那人牙根痒痒。
逄风某日看见程必灰头土脸回来,额角青肿,灰头土脸。半日后,他才得知程必因与同门争斗,被罚了半月打扫落叶。
还是那只恼人的喜鹊,近些日子他又开始死灰复燃。程必不善言语,却被撩拨得心情烦躁,一个忍不住便出了手。
虽说虫妖一向惧怕鸟族,远古时期甚至会因鸟族以虫族为食而争斗,避日蛛却是个例外。它甚至以鸟为食。
程必甚至在双钳和尾刺上附了毒,所幸他毒蛊学艺不精,只是让喜鹊在榻上多躺了一月而已。
青鸿在这过后私下找过他,话中带着歉意:“我师弟他……平日不是如此。这次或许是骸的缘故。”
他英朗的眉宇间带着深深的倦意,青鸿揉了揉眉心,叹道:“希望小道友不要因此畏惧他。”
逄风:“若不是丹景君,恐怕我早已死了无数次,我又怎能畏惧他?”
青鸿道:“那就好。”
他起身欲走,刚走出几步,却被逄风叫住,逄风目光沉沉:“翟禾君……容我冒昧,如今九阙的境况,是否不太好?”
青鸿没有回头:“我本不应与你说,可到底还是瞒不过你……的确不太好,不过我和银翎自会处理好的。”
他从袖中掏出一柄折扇,扇柄是湘妃竹制的,密布着泪斑。扇面无字,却随意地用染料描了几笔,是如霜雪般清透的蓝,笔法肆意狂放,寥寥几笔便描绘出千里飞霜,以及狂风暴雪里振翅飞舞的——
没待逄风看清,青鸿便展开折扇,乘着一道劲风远去了。
他收拾了东西,还是照例去看南离。
南离服下了重明君的药,依然沉睡不醒。他依然是那头大得惊人的白狼。此时狼倒在床榻上,耳朵软绵绵地垂下来,耳尖的白毛油光水滑,看上去手感很好。
逄风毫不客气地揉了几下。
狼的两条长尾巴缠上他的腰,熟练地将他拉到怀中,南离翻了个身,舒舒服服抱着他继续睡。
风水轮流转,从前是逄风强迫狼陪他入睡,如今是狼强行抱着他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