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31)
他疲惫道:“还记得那四面旗么?只要向四面旗中注入幽荧与烛照的力量,四极大陆便会归一。但四极大陆分散多年,这也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我希望你们认真思索后,再谨慎做打算。”
说这一番话几乎抽空了青鸿体内全部的气力,他阖了眼倚在床头,喘息不止。
南离见他这幅模样,知晓他不应该再打搅青鸿:“师兄,你先休息,待你恢复些,我与逄风再来看你。”
青鸿疲惫地点点头,端起盛着灵药的汤碗喝了一口。南离便牵着逄风,退出了屋中。
回了郁木境,逄风坐在案前,抬眼望着南离,目光中透出几分心事重重。
南离吻了下他的手指:“宝贝,没想到你真是月亮上的神仙。”
逄风轻声说:“别瞎说。”
南离有些得意道:“不过你再厉害,也是我的了。”
他这么一打趣,逄风也随之轻松了不少,他弯下眼睛:“你不用担心我一去不回,天界与话本不同,可以带家眷的。”
“谁叫我娶了个好道侣?”南离用耳朵蹭了蹭他,“活该我吃这碗软饭。”
“宝贝,”南离忽然肃了神色,“你想不想回去看看?”
他在说长夜。
逄风被他说中了心思,细长的手指不由自主攀住了木制的案沿。
那是他的国,他的家,他曾用命守护的……他怎可能不怀念?虽然习惯了东荒的生活,但逄风时不时也会忆起北境的岁月。
北境更冷,夏短冬长。长夜宫中,便栽了一池的白梅。南离虽还原了东宫之景,却终归是不同的。南离看他眼神,便知道他的心思。
“那就回去,”南离温声道,“不会有人再认出来你的,到时候我们回王都赏雪,我带你去常去的那片林子狩野猪。”
逄风抬起眼:“等年后再说……先让人间过个安稳的年。”
第168章 烛照
雪霁初晴,唯有寒树红梅,灼灼入眼。逄风垂眼望着那病瘦梅枝,沉默不语。
南离立在他身畔,忙着煮一壶暖茶。
青鸿曾为鸿鹄君的记忆破损不堪,那日只是交代完这几句,便又昏睡过去。可这简简单单几句话,却在他们心中造成极深的动荡。
逄风神色如常,心中却在不断思索,种种念头翻滚,凝聚成五味杂陈的汤。
四极大陆合并对人间影响颇多,四极修士间的关系若不处理好,便会发生剧变。但以他在北境的经历而言,另外三极大陆的修士应当不会比焆都更差了。
——自然也不会很好。
焆都是造不出来第二个的,当初下界的仙神只有鸿鹄君,他的仙体也仅此一具。掠夺人间气运这种事,其他三极应该不至于做到。
可四极大陆合并却仍是个难事。
青鸿语焉不详,逄风并不知道合并后面临的大劫会发生什么,可千年前那一遭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只知灾难或许和五灾兆有关。
而南离……
他先前已经隐隐有些猜测了。
茶水咕噜咕噜作响,南离煮好了茶,在紫砂杯中倒了一杯,轻轻推过去:“宝贝,在想什么?”
杯中水泛起一圈圈波纹,倒映出那张抿唇沉思的脸。
“南离,”逄风郑重其事地唤了他,“关于烛照一事,你以后不要向他人提。”
南离疑惑发问:“为什么?”
“虽然我无从证实,”逄风攥紧了那只茶杯,杯中水摇荡不停,他的脸也在其中模糊,“但幽荧是司妖之神,我记忆复苏时,妖谱便录在我心中。”
他抿下一口茶水:“你的双亲皆是雪狼,正是幽荧管辖下的水兽,其先祖是井宿天狼,可天狼一族皆是操纵风雪的水兽,几乎无法异变出火兽。”
南离却担忧道:“宝贝,你是想起来些什么了么?会不会难受?”
他并没有过多担忧,南离先前一直担忧他有了长夜君的记忆,便会变了一个人——话本不都是这么写的?仙人渡完情劫,便会不认凡间道侣了。可逄风给他的感觉,却并没有变。
“没什么,”逄风握住他的手,“我的魂魄是在这一次的轮回中诞生的,我只是逄风,幽荧的身份只是给了我一些知识。”
他带着剑茧的指腹蹭过南离的虎口:“不知你清楚与否,吞噬烛照、幽荧的魂魄,便能接续仙路而飞升。”
一时陷入寂静,许久之后,逄风才闻南离缓缓开口:“怎能不清楚?”
——他上辈子就是因此而埋骨渊底,他又怎能不清楚?
见南离情绪有些低沉,逄风便主动往他怀中靠了靠,他解释道:“我想……你也许因为某种契机吞噬了烛照,然后取而代之。”
南离悚然:“可这怎么可能?”
逄风将他的银发绕过白皙的指尖:“我也很难相信,可这是唯一的可能。”
幼狼还没睁眼时,就待在他身畔。逄风将狼看得紧,深知它来到自己身畔时,便是火兽。而若有机会吞噬烛照,唯有在它还在母亲巢中的时候。
可疑点便来了。
魂魄吞噬,或者说夺舍,是个极考验意志的举动。一只刚出生没几天,尚未睁眼的幼狼,它的意识怎么有可能强到夺舍烛照?
要知道,烛照和幽荧皆是司妖之神,而且力量来自太阳的烛照更暴虐而不可控。
而且就算成功,那强横的灵力也会将它小小的身躯撑爆。南离体内那道以七情六欲禁锢烛照的封印又是谁设下的?
这些疑云梗在逄风心头。
但他很庆幸自己将南离保护得很好,若是左相发觉了南离体内的烛照,狼或许会面对更可怕的折磨。他已经在怀疑,左相如此折磨他,也与发觉他的身份有关。
纵观左相所做的一切,十有八九都旨在摧毁他的人性。实际上左相也险些成功了,可他却没料到南离的存在。
狼的出现,像一豆微弱的灯火,映亮了逄风身畔无穷无尽的黑暗。这只小小的毛茸茸的活物,生机勃勃的,体内涌动着属于野兽原始又顽强的力量。
它经常和他闹脾气,会因为他的挑逗像只气鼓鼓的河豚那般龇牙、皱鼻子,会用屁股对着他。它经常将东宫搞得一团糟,神情却理直气壮,竖着两条大尾巴,像是挥舞战旗。
他真的很喜欢小狗。
尽管他可能永远无法将它抱在怀中抚摸皮毛,它也不可能像犬那般全心全意爱着他。
浓稠的黑暗中,逄风意识到,还有另一只弱小的、毛茸茸的幼兽需要他来保护。如果他稍一放手,脆弱的幼狼就会死去。
它只有他了。
也因此,逄风得以守住本心。
他倚着南离的肩,神色恹恹欲睡。近些天无休无止的思索,加上幽荧所给予的种种知识,让逄风绷紧的神经疲惫至极。
他虽然得到了阴水一脉的妖谱,可身体却还是人,而非神。长夜君在人间没几分香火,又赶上灵气枯竭,虽是幽荧也成不了神。
逄风实在不觉得凭他们几人,就能决定四极大陆的命运,可这也万万不能和焆都的败类商定的。而且依青鸿所言,这并非抉择,而是必须之举。四极大陆若不合并,人间气运分散,迟早会在大劫中毁灭。
南离被他枕着肩膀,根本不忍心挪动一下,他将逄风揽入怀中,让他靠着自己,也尽可能舒服些。
狼唤他的名字:“逄风。”
逄风的眼皮依然是阖着的,垂落的眼睫微颤,示意他自己在听。南离的目光扫过去,正望见那段探出领口的细白脖颈。
狼有些口渴。
南离匆匆端起那杯茶水,在逄风的薄唇蹭过的杯沿饮了一口茶。
他极少这样唤逄风的名字,起初南离不知该叫他林逢还是逄风,而后来他逐渐不再纠结于林逢与逄风的区别。因为南离知道,他爱着的始终是这么一个人。
无论他叫什么名字,是谁。
逄风未恢复记忆时,他喊他先生,这是有些距离的称呼。可偏偏逄风又在阴气爆发时与他上了床,再用这称呼就有些不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