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43)
太山君:“可惜你那时魂魄还是碎的,不知道这些,不然我也不可能让他找见你。”
逄风眼中含笑:“他啊,如今将我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
太山君也一笑:“那就好。虽然我看不惯那条狗,不过你选了他,我也不会说什么。”
太山君提起判笔:“本来我还想问你,你是想与他只做一世凡间的道侣,还是永生永世做道侣,但这么看,你似乎已经有答案了。”
逄风:“我将与他成婚。”
太山君:“以什么身份?”
逄风:“是逄风,也是幽荧。”
太山君哈哈大笑:“你这话要是被那群老家伙听了,恐怕得发疯,可我很喜欢。”
他遗憾道:“可惜了,我到时候不能吃上你们的婚宴。”
逄风迟疑了一会:“谢兄,陈二刀这个人,是真的没法入轮回了么?”
太山君摊手:“你应该知道的。”
逄风叹道:“我早知答案,只不过有人执念未消,还想一见。”
太山君拾起一块石子,扔入虚无的河流:“这太正常了。像我太山府里,芸芸众生说得最多的话便是一句‘来不及’。能有几个人像那条狗般上天垂怜,重获第二次机会?”
石子落入河中,溅起一阵厉鬼的哀嚎。
太山君忽然来了兴致:“风兄,你愿不愿与我下一盘棋?我那小徒弟总不愿与我下棋,无趣得很。世间能与我下棋之人,恐怕只有风兄了。”
他一挥手,石桌上的笔墨纸砚便瞬间消隐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盘残局。盘间黑子被白子斩首断尾,气势已丧,已是死局。
太山君微微一笑道:“此局困扰我多年,不知长夜君有何见解?”
逄风却歉意道:“恐怕我不能陪府君下完这盘棋了。”
他莞尔一笑:“我的道侣正要我回去喝肉丸汤。”
“不过,”逄风伸出两根修长冷白的指,轻轻挪动了黑子的位置,“若要反杀白子,便不得不弃掉这颗子。”
棋盘局势瞬间逆转。
黑子虽然被吃了颗子,却成功救活了被围住的十多颗子。白子长龙被一截两段,而黑子重新聚合到一处,士气大振。
逄风浅笑:“我便不叨扰了。”
太山君举起折扇,轻敲桌面。
说时迟那时快,眼前的庭院光景被撕扯成模糊的色彩,在他眼前混淆不清。逄风耳畔只听太山君缓缓道:“你我相聚总是短暂,下次重逢,定要多喝几杯。”
逄风声音朗朗:“一言为定。”
他的魂魄开始不断上浮,直到抵达光亮炽盛之处。幽冥被丢在身后,天光大亮,逄风睁开眼,望见了南离的脸。
南离吻了他的唇:“要不要再睡一会?”
逄风伸手揽住南离的脖颈,动作亲昵:“听说有小狗要我喝他亲手做的汤,是哪条小狗?”
第182章 鸮归
汤从火上取下,屋中香气四溢。
逄风慢条斯理用调羹舀汤,肉丸大小适中,用的馅也是三肥七瘦,还放了脆嫩的马蹄。一勺下去,正好能舀到只圆滚滚的肉丸。
南离问:“宝贝,你听到我的话了?”
汤冒出的热气模糊了逄风的眉眼:“你对我说什么,我都知道。”
南离惊诧:“神灵这么厉害?”
逄风咬了一口玉米饼:“幽荧喜欢简单而纯粹的愿望……求财求名这类不会被听见。”
南离凑过去:“我想和你睡觉算不算?”
逄风:“算,因为你是真的想和我睡觉,不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但我会不理你。”
南离小声:“都睡一被窝了……”
吃过饭,两人一同出了郁木境。
昨日妖神现,九阙中轰动不小,逄风身畔跑过两个弟子:“妖神肯定是水族!”
另一个弟子反驳道:“妖神应当是我草木一族!”
逄风道:“我若是任何妖族,想必会偏倚本族。因此,幽荧才以人身降世。”
南离想了想那株在他掌心摇曳的娇嫩的昙:“你明明是我的小昙花。”
逄风道:“那只是一种对生灵的模仿,我也可以是别的东西。”
南离:“可以是狼么?”
逄风想了想:“可以。”
他揽住南离的脖颈,亲了他一口:“先借些妖气。”
逄风抿着唇,思索分析着狼的特征,他的发顶慢慢钻出了尖尖的灰狼耳朵,身后也长出了一条狼的尾巴。
逄风先是抖了抖耳朵,摇了摇狼尾巴。
逄风:“全变成狼不行,这具躯体还不是神体,只能先这样。”
尽管南离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次还是新奇得要命。他挽着逄风的手,和他缠着尾巴。
雪渐渐大了。
焆都已有多日无雪,凌晨却下起了薄雪。天空灰暗无光,像是破了个洞,洒落着细碎的雪花。而细雪无声无息化作鹅毛雪。
弟子们慌忙捂着脑袋躲避,钻进屋檐下,或是进了温暖的楼阁内避寒。
南离化出火焰,为逄风挡住风雪。
两人牵着彼此的手走了一段,却于雪中遇到一个孤独的青衣身影。那人影撑着伞,在雪中显得极为瘦削与单薄,一阵风雪就能撕碎。
是青鸿。
南离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师兄!你伤势未愈,怎能在此处——”
逄风暗暗一叹。
青鸿原是个高大俊秀的男子,肩宽腿长,丰神俊朗,虽说体型没有南离般健壮,却也是龙章凤姿之辈。可大病初愈一场,他几乎瘦骨嶙峋,脸色病白。
他自出生以来便未经历过什么挫折磨难,父母和睦,师门和善,就连云长老也说他命格富贵,实属罕见。但这全是因为鸿鹄君遭人背弃,天亦不忍,才给他这幅命格。
而二十年里,鸾鸟族的亲族知晓了他为鸿鹄君后,却对青鸿闭口不谈。青鸿人情练达,怎能不知其中意味?
幸好,他的师弟并没有忘记他,九阙也被照料得很好。青鸿苏醒后,南离将阙主之位还与了他。青鸿并没有推辞,却未收回阙主令。
如今,九阙由两位阙主管理。焆都许多修士臆想的阋墙并没有发生。
师兄弟之间从不虚伪客套,青鸿心知南离并不愿做这个阙主。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带着逄风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况且,他们两人还有更重要的责任。
青鸿沉睡二十多年,许多心怀鬼胎之人以为他已无力掌控局势。而青鸿却亲自出面了铸灵殿之事,并处理得利落漂亮。
众目睽睽之下,他亲手夺回了本命灵羽的掌控权。而仙门百家却不能说什么。
一夕醒转,爱人逝去,昔日堪称天真的善良已在青鸿身上褪去,他的行事风格开始与银翎近似。只是在众弟子面前,青鸿依然是那个温文尔雅的阙主。
他言语也如往常,温和谦逊,礼数具备。只是他的术法,开始更多倾向于攻伐。
鸿鹄是凤凰之子,鸿鹄君并非不会攻伐,只是他心地仁慈,极少使用。
风雪里,逄风骤然想起一事,太山君府上的鸑鷟,同样是凤凰之子。这么说,鸑鷟与青鸿应是兄弟。
“师弟,”青鸿感叹道,“二十年前,好像就是这么一个雪天。”
南离攥紧了拳头:“师兄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放弃寻找师姐的下落。”
青鸿眼中含憾:“南离,许多事是强求不得的,我与你师姐便是如此。”
南离一时竟急道:“怎么会,明明你与师姐一直互相喜欢,怎么能这般——”
青鸿缓缓道:“师尊常言,世间万物皆为因果定数,如今想来当是如此。”
逄风走上前:“鸿鹄君,我可否斗胆问一句,你与鸑鷟是兄弟么?”
青鸿怔了一会,随即苦笑道:“是。只不过凤凰五雏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母亲并不管我们,只是在梧桐巢内留下了五颗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