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55)
那两条粗壮有力的大尾巴如鱼得水,像是商船的浆一般,控制着身躯的方向。狼的四爪在水里刨着,很快便一头扎进水里。片刻后,它才冒出头来,的口中叼着一头金鳞的灵鲤。
狼兴奋地叼着灵鲤,在逄风身旁大摇大摆地甩着尾巴,又松口将鱼扔进他的怀里。
鱼在他怀里不住地扑腾,这下他的衣衫也变得湿漉漉。
逄风:“……”
他捏了个决,刚除去了衣衫上的水汽。狼就在他身边使劲抖了抖全身湿淋淋的毛发。水珠乱蹦,他的衣服再次溅满了水渍。
逄风:“……你过来。”
狼摇头晃脑将头凑了过来,尾巴还在晃,甚至像鞭子似的来回扫他的腿,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丝毫不知道自己犯了错误。
自从南离只跟着他之后,似乎……解放了本性?那个严苛又可靠的丹景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真性情的狼妖。
逄风:“别动。”
狼露出惊恐的神情,可已经迟了。说时迟那时快,它被一只大水泡罩住,源源不断的热风自下而上吹拂而来,吹拂着皮毛,将水气冲刷一空。
狼落在地上化成人形,南离委屈道:“我自己烤干毛发就好了。你不必使法术。”
“洗狗法术,”逄风斜睨了他一眼,“云长老发明的,妖兽用了都赞不绝口。”
“什么怪名字,”南离嘟囔道,“师叔一天净不干正事……”
乌马半卧在不远处的岩石上,闭目养神,似是在恢复体力。
逄风举起那条灵鲤:“你想吃这鱼?”
南离道:“一起吃罢,先前你我灵力消耗都很大,在这荒郊野岭也吸纳不了多少灵气。能补充一些是一些。”
逄风反问道:“你会做鱼么?”
南离一愣:“我可以直接吃……”
他有些窘迫,他往常吃东西,除了席间填不饱肚子的精致饭食,便是血淋淋的生食,对味道也浑不在意。
他骨子里依然向往茹毛饮血,不然也不会经常变作原身,短暂地成为一匹野狼,与猎物搏杀,从骨头上撕扯新鲜的肉块。
他对烹饪,根本是一窍不通。
逄风简明扼要:“刮鳞你来,我去拾些柴火佐料。”
南离怔了一会,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我能用火——”
逄风没有回头:“不一样。”
于是南离只能蹲在湖边,以火凝器成一把短刀,在水边咔嚓咔嚓刮鱼鳞。
刮鱼鳞也算是精细活,哪怕落了一片,整条鱼便会沾染上泥腥味。
刮鱼鳞的过程中,南离的心却格外平静。
师父初收他为徒时,为了抑他心魔,也曾让他去学着做一些细致活计。譬如绣花、下棋、为窑坑里的瓷器上色。只是,他每次做到的一半,都因火气上涌而告终。
刮鱼鳞,也是其中之一。南离讨厌满手的鱼腥味和血迹,如今依然如此,却不那么抗拒了。
因为林逢和他在一起。
逄风拎着一捆柴很快回来了。他手中拿着几株奇异的草药,又从腐朽的树干摸到了几枚菌菇。他甚至还弄到了雪白的盐。南离好奇地望着他,紧盯他每一步动作。
鱼去好了内脏,刮了鳞。逄风将它的鱼鳍和鱼鳃除去,背上开了花刀,腹中则塞满香草与菌菇,又拿针线缝上。树枝磨尖,从鱼嘴穿到鱼尾,将它穿起来。
逄风寻来的树枝是果木枝,点燃后自有一股清淡香气。灵鲤肉质紧实鲜美,不需要佐料也鲜香扑鼻。
逄风不住转动着树枝,金黄的油脂顺着枝条滴落在火堆里,烤鱼的香气炸裂开来。待鱼皮烤至金黄,微微收缩后,鱼肉莹白如玉时他才将鱼取下。
“尝尝?”
南离咬了一口,口齿不清道:“好吃……你怎么什么都会?”
“没什么,”逄风望向水波荡漾的湖面,那细密的波纹起伏着,像是湖的心跳,“父……家父为我找了个好师尊。”
第71章 诅咒
层峦叠嶂,山中雾气直至晌午也未散去。乌马娴熟地翻山越岭,在陡峭的山壁穿行。南离虽是妖兽,耐力却不强,也隐隐感到疲态。
他们此刻正于半山腰间攀爬,逄风见他疲惫,提了数次要下来行走,只是狼死活不愿意,甚至要上了尾巴禁锢他。
半山腰云雾缭绕,纤薄如烟的云雾带着湿润的水气,沾湿了衣袂。雪白的狼行走于雾霭流岚间,如同行于仙境。
浮云不共此山齐,山霭苍苍望转迷。
南离先前还没什么感受,此时心中才升起些敬重来。此间群峰交错纵横,稍一留神便会迷失方向,林逢寻了马来带路,眼光实在毒辣。
他有些疑惑:按之前的了解来看,林逢分明是个钟鸣鼎食的富家公子,对书画、古玩等颇为了解。可他对于旷野的了解,却丝毫不亚于常年在泥地中摸爬滚打的妖兽。
他总是说是师尊教的,可这些东西如果只是落在口头或者纸面,是无法真正学会的。
看来他的师尊也是个奇人,自己和他的徒弟结成道侣,也理应拜访,南离暗暗想着。
乌马在前方如履平地,虽然南离知道它是为了帮助两人,但是依然恼怒地磨了磨牙。他身为妖兽,本就在山林里有着更敏锐的直觉,如今却落得下风。
可狼往常狩猎,全靠御空而行。南离很享受在虚空中奔跑的轻灵感觉。这是他的种族天赋之一,关于他的种族,无人能看出来究竟是什么种族,但又都确定是某种强大而神秘的妖神后裔。
师兄为了抑他心魔,曾翻遍藏书阁中所有妖族谱系,却仍未找出符合描述的大妖。
南离亦觉得奇怪,记忆里,他的母亲并没有他这般强横的修为和南明焰,也只有一尾。不然也不可能被几个散修捉去,献给了长夜王,也不会发生之后的惨案。
但妖族的确有些返祖的情况,往往是些血脉稀薄的妖兽,意外觉醒了大妖的血统。如蛇妖返祖为蛟龙,雀妖返祖为鸾鸟。凡人夫妇亦有可能诞出灵根纯粹的孩子。虽说凤毛麟角,倒是不是没有。
师兄便猜测他是因为返祖,觉醒某种未被记载的妖神血统。而无器无翼而御空,便是他的天赋之一。
一时无法御空,他一时间便有些不知所措。
又不知走了多久,狼的四腿有些发酸,爪尖也因长期紧紧抠抓石缝有些疼痛。但基本如此,它依然倔强地不肯开口。
逄风先发现了异状,他先是对望了一眼乌马,它便会意,停下了脚步。他翻下狼背,握住起住一只狼爪。狼想将前爪抽离,可逄风却道:“别动。”
他抬起狼的前爪,狼的爪尖已经有些磨损的毛刺,狼不情愿地垂下耳朵,发出咕噜声。
逄风在手中凝聚出一只水球,水球在他手中拉伸变形,变化为一面小巧水镜。他一招手,那面水镜便颤颤巍巍地飘过来,磨去那些毛刺。
逄风也清楚,若他一两句话就能改变南离的想法,心魔也不会折磨他这么长时间。南离如今依然习惯如野兽般,独自缩在角落舔舐伤口,而不习惯于将它袒露给他人。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狼明白,有另一只野兽,愿意待在他身边,与他互相舔舐伤口。
南离变不成人,他就去变成兽。
逄风手上动作不停:“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山岩有些怪异?”
“寻常的山岩,无法伤到你,这里的山岩并不是什么灵脉矿石,却能伤到你的指爪。它们和先前的树木不同,亦没有生命。关于这些岩石,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南离试着抬爪,狠狠踏在岩石上,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这一击灌注了灵力,石块像豆腐一样轻而易举地碎裂开来。
狼眯起了眼,它的硬度只是普通的岩石,不应该伤到他才对。
“是诅咒。”逄风道。
他俯下身,伸出手去,用手指沾了些岩沙。随着灵力的注入,一股微不可查的黑气便从岩沙间钻了出来,散溢到空中,很快便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