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70)
南离:“?”
他又什么时候连这都知晓了?
逄风作了一揖:“失礼了,晚辈林逢,见过幻狱之主,蜃仙人前辈。”
蜃仙人?蜃境之主?可她不是才借伞给焆都,又怎能出现在此处,而幻狱之主又是怎么回事?同样在幻境里走了一遭,南离却满头雾水。
他彻底反应不过来了:“等等,林逢,这是怎么回事——”
蜃仙人摆了摆手:“你们如今叫八大幻狱?只是个次品罢了。不过虫篆之技,不配与幽冥八狱相提并论。”
“莫要心急,”她抬起幽紫竖瞳,“你们的疑问,我会一一为你们解开。”
南离抢先道:“前辈,你与嫣儿姑娘,到底是不是一人?”
蜃仙人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幽幽叹了口气:“人生之事,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一尾金鱼置于水缸,终其一生或许只有三寸长;而置于湖泊,兴许长到一尺;若是置身汪洋,化蛟成龙也并非不可。”
逄风瞬间联想到了槐安幻境……相差毫厘,却截然不同的九阙弟子的人生。
她意味极深:“一对仇雠,若是置于不同的境遇,成为挚友乃至眷侣……也犹未可知。”
南离反驳道:“我不这么认为。”
“两人既已结下深仇大恨,若一人品行无失,说明另一人必然穷凶极恶。这样的二人,如水火不容,又如何相处?”
蜃仙人掩唇浅笑:“关于此事,我不愿与人争辩,便姑且算作你对。先回答你们的问题,我与嫣儿,可以说是一人,也可以说不是一人。”
她的话语与术法相似,云里雾里,叫人捉摸不透。
“先从起因说起罢,”朱伞在手中转了几圈,化作一杆雕花的烟枪,蜃仙人将它举到唇边,吸了一口,“我不曾飞升,与留下什么幻狱并没有关系,那种东西还不至于让天道针对至此。”
她缓缓吐出一口白烟,周遭的雾气瞬间浓重了些许:“我留在凡间,完全是自己的选择。”
南离:“怎能这样?”
东荒修士像疯魔一般企图飞升成仙,甚至为此不惜夺造化,建焆都。而现在却有人说自己不愿成仙。
“很奇怪么?”蜃仙人淡淡道,“我有一老友,常说我女命犯驿马,是不吉之兆。可我却觉得,女子经年奔波没什么不好的。”
“丢了逍遥,即便授了仙职,长留九天,又有何用?况且,幻术这种旁门左道,是入不了天道的眼的……我能飞升,完全是因为本身的血脉。”
她狠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枪:“我本体并非蜃,而是蜃龙,算是真龙的远亲。为了长留人间,我剥离了自身的真龙血脉……就是你方才看见的那个。”
蜃仙人周身的云雾化作一件纯白大氅,被她披在身上,“至于嫣儿……便从此说起了。”
她望向脚下的泥土,眼中透出哀愁:“我剥离真龙血脉后,决心将它融入地脉之中,滋养万物。闲来云游时,便来到了这座山。”
“这座山当时滋生出了些怪异之物,就算是我也觉得棘手。于是我便步入山中,决心以肉身为炉,将龙气炼化至地脉中。”
逄风道:“前辈悯世之心,晚辈佩服。”
蜃仙人道:“那些东西我留着无用,还不如为后世造福。”
她继续道:“我往常修习幻境,常化作不同姿态,于三千芥子世界遨游。炼化期间过于枯燥无趣。恰巧这次从某门派得一秘法,能将魂魄混入凡人轮回。我那时过于自负,以为幻境与现实无疑,便欣然尝试。”
她苦笑道:“于是,便有了嫣儿。”
逄风敏锐道:“前辈所说的门派,莫非是至公门?”
第92章 莫忘
“至公门……” 蜃仙人若有所思,“的确是叫这个。不过他们的秘法,我并未全盘照搬,而是稍加改动,将轮回局限在这座山中。”
逄风:“可嫣儿只是凡人,不应早已……”
“你们所见只是最初的嫣儿,”蜃仙人挥了挥手,眼前云雾凝聚成少女的身姿,“你们遇见的,只是用幻术凝聚的倒影。”
云雾迷蒙,变幻不休。
“基于她临死之前的诅咒而生,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全被扭曲,除了‘想与阿金一同活下来’的执念,什么也不剩。”
南离疑惑道:“可既然如此,你与嫣儿不应是一人?又为何说不是?”
蜃仙人意犹未尽地从烟枪中吸了一口:“龙生逆鳞,而蜃身一半以下鳞尽逆,这种妖,说好听些是刚烈,说不好听便是乖戾桀骜。当然,这种傲气,也是需要本钱的。”
南离若有所思。
“嫣儿除了这极端的性格,什么也没有。她这辈子也无法像我一般,想拒绝谁就拒绝谁,仅凭喜好就让上门而来的人吃闭门羹。”
“你们可能不知道,嫣儿的生父是被她亲手杀死的,”她嫌恶地皱眉,“还记得阿金的腿吗?那男人要对她下手,阿金护住了她,于是啊,嫣儿便先下手为强了。”
“只是那酗酒的废物并没有当场死去,嫣儿在山上躲了好几天,直到他的尸首发臭,才若无其事找上门去。当然,她不可能不害怕……她怕得要死。但她必须这么做。”
南离还是转不过来:“可你为何语气像是在说旁人,那不是你自己吗?”
“不,”蜃仙人摇了摇头:“我不认为嫣儿与我是一人。我与她的出身、境遇完全不同,虽说是同一枚种子,但已经长成截然不同的花木。”
她语气平淡:“嫣儿死了,在蜃仙人睁开眼的那一刻便已经死了。她的一切,已经和刘家村一同逝去了。对此,我不想再说什么……你们还有什么问题么?”
逄风问:“不知关于槐安幻境一事,前辈可否知晓?”
蜃仙人挑了挑眉:“蜂巢?”
逄风追问道:“莫非与前辈有关?”
她招了招手,轻盈的雾练飞舞而来,落入手中,三下两下被折叠成一只飞鸟的形状:“算是有关系,我曾教过他芥子术。不过那人的旧名如今已不能提起了。”
逄风思索了片刻:“莫非与千年前的大劫有关?”
依照古籍的记载推断,幻狱之主、至公门第一代门主等人,皆是在那场大劫中声名鹊起。只是如今的修真界,关于那场劫难的记载少之又少。也不曾听闻有人自大劫存活,眼前的蜃仙人也许是第一个。
“……还未到你们该知道的时候,”她叹息一声,瞥了眼不阴不晴的天空。
逄风:“那蜃境是否与前辈有关?焆都每年都称自己会向蜃仙人借伞,是前辈之意吗?”
“焆都?”蜃仙人流露出一抹轻蔑的笑,“你是说头顶那座靠尸体修筑的城?”
逄风垂眸:“……没错。”
“我的伞,”她将烟枪向上一抛,它跌进云雾里,又化为朱伞,旋转着落入手中,“并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我闲得无聊时,做过几把赠与友人。恐怕是这些人中的某一位。不过我也懒得追究了。”
逄风出声道:“前辈,关于此事,小辈有拙见想斗胆一提。”
“我认为,或许是有人算计了你。关于妖鬼之法,嫣儿并未大张旗鼓宣扬,可为何众人却发觉,并决心杀死她?我想,这件事或许有人在推波助澜。”
蜃仙人眼中流露出几分落寞:“谢你好意,不过已经无用了。由此我悟出诸多,因此将远行,临行之前,我想赠你们一言。”
“若有机会,请你们将天上的东西斩落……就算是为了你们身边之人。”
她笑了笑:“好了,你们该走了。”
天边响起了闷雷的轰隆声响。这并不是寻常的雷电,而是雷劫。乌黑的云层中,正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