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16)
狼早就用南明焰化去了寒风,只留下绵软的微风,拂过他的发丝。逄风环住了狼的脖颈,手臂陷入厚实的毛发中,嗅到这毛皮的味道,他不知为何极为安心。
狼在雪地间疾驰,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通体雪白,两条极具力量感的飘逸巨尾像极了此起彼伏的峰峦山岳,挥舞间恍若云台仙兽。而眼角一点红纹又显出妖的邪气与凶厉。
而这么一头近乎完美的强横妖兽,却主动让凡人骑在身上,甚至甘心做他的灵宠。
松树上的积雪簌簌而落,树洞中沉眠的松鼠被惊醒,咿咿呀呀爬上树梢。巢中的鸟儿见了巨狼,也吓得张开羽翅,将雏鸟护在身下。
而狼并不理会这些,它于断崖高高跃起,跃向天空,踏着虚空奔跑。它的蹄爪下有鹰在盘旋,有雁在迁徙。狼最终平稳地落地,停留在森白骸骨一眼冒着热气的泉池间。
泉水小小的一眼,冒着白雾,竟是淡淡的赤红之色。泉池边生长着奇异的紫红五瓣花。即便是隆冬,这些灵花依然开得旺盛。
海龙血染之地,会生出龙血花。
南离寻了许久,才寻到这与蜂巢幻境中一模一样的热泉池。这泉池是海龙血所化,位于骸骨间的缝隙中,龙血的煞气被他化掉了,药性变得温和,正适合他的身子。
骸骨旁生长的龙血花,也是滋补的灵药。只是与泉水相比,它的药性还是更烈些。他打算等逄风适应了泉水中的药性,再给他用。
南离变回人形:“要下去么?”
离开了南离的皮毛,逄风又有些冷了,但他显然有些迟疑,南离贴着他的耳畔道:“龙血池对你的腿效果不错,我设了结界,不会有人来。”
南离存了几分私心,因为他清楚,在水中他总是会更依赖自己的。他背过身不去看,只听衣物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散去后,他才转过身。
逄风将衣衫叠得整齐,置在石面上,身体已经浸入赤色的泉水中,只露出瘦削的肩头。靠在石壁上的他显然很舒适,神情是放松的。
南离也褪了衣衫,进入温热的水里。他起初与逄风隔得很远,却于水中不断挪动身子,靠近逄风。最后,他在水流中捉住了逄风有些凉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那只手颤了一下,南离借机将他拉入怀中。而逄风跌坐在他怀里,他不是柳下惠,根本做不到坐怀不乱。于是一切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灵力在两人身体间流转,泉水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逄风喘急着,像骑在白狼身上那般,在水中紧紧环着他的脖颈:“膝盖……能动了。”
虽然并未融魂,在魂契的作用下两人同样魂魄相交,南离闭上眼,从脑海中掘出全部的情意:曾为狼时的浓烈仇恨、得知真相的穿肠愧悔,以及灼心烫肺的炽烈爱意。他不知逄风能不能想起来,只想将这些全部传递给他。
他怀中的是他全部的人性、情感和爱欲。
南离一遍遍吻着他的唇:“……宝贝,和我走好不好?”
他第一次在他清醒的时候这么叫他。
而这次,逄风没有反驳他。
第149章 采灵
又落雪了。
霜雪融化在他好看的眉眼间,南离不由得吻了又吻,逄风乌黑的眼睫是湿润的,不知是被雪洇湿的,还是……
每次双修都会为他造成很大的负担,尽管南离已经尽量温柔地对待他,可狼的体力太恐怖,逄风每次都会累得伏在他胸膛上,就连动一下指尖的气力都没有了。两人口中呼出的乳白水汽交织在一起,又消散在飞舞的雪片中。
南离悉心为怀里的人换好衣衫,又用南明焰为他烘干湿漉漉的发。逄风的长发披散着,发梢还有些潮,他将人揽过来,又忍不住吻了他带着冷香的发梢。
直到逄风的发梢已无潮意,又再次为他披上雪白的大氅,南离才变回白狼。狼伏下身子,让主人骑在脊背上。逄风气质出挑,粗布白衣都能穿出龙纹蟒袍的韵味,此刻骑在狼背上,倒清贵非凡,宛如谪仙。
风里传来呜呜的叫声。雪地的尽头出现了一群黑点,它们很快聚拢过来——竟是先前南离教训过的那群野狼。
面对南离,灰狼们很恭敬,尾巴老老实实夹在后腿间,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去偷瞄他背上骑着的人。它们嗅觉灵敏,能嗅到这人身上属于白狼的浓烈味道,想必这便是大妖前辈的道侣。
只是它们非常奇怪,为什么这位前辈会甘愿让人类骑在背上?而且他没有半点修为,仅仅是个凡人,又怎能让如此强大的白狼倾心?
狼是慕强的野兽,往往会选择与自己实力相仿的伴侣。它们看着那凡人伸手揉了揉狼最脆弱的耳朵,而白狼甚至舒服地眯起了眼。这让狼群疑惑万分。
而白狼看出了它们的疑惑,大方地承认了。
——他是我的主人。
狼群骚动起来,在它们眼中,被奴役为犬是比死还恐怖的屈辱事情。可白狼怎么……
雪白的巨狼又发出一声嚎叫。
——你们不懂。
它们如今不懂,或许某一天会懂得。等到那时,它们便能化形了。南离曾经也不懂,但逄风消散在怀中的时候,他终归是在无边的痛楚中懂了。
白狼甩了甩尾巴,托着背上的人扬长而去。
走出去一程后,逄风便问他:“你们说了什么?”
南离温声道:“它们说羡慕我。”
——羡慕我,能有这么好的主人,这么好的道侣。
风雪漫漫,却沾不了逄风的身,他发间的银簪正闪着柔和的光华,为他挡下刺骨寒风与鹅毛雪片。只剩温暖如春。
雪地上的一串狼爪印很快被覆没。
又走了一会,逄风却忽然面色凝重:“……有人在呼救。”
白狼的耳朵动了动,它也听见了痛苦而稚嫩的呻吟声,似乎是个孩童。狼耳朵又抖了抖,它辨认了方位,向声音传来的位置狂奔而去。
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女童,她倒在雪地里,怀里紧紧抱着个小药篓,脸冻得发紫,嘴里已经开始念叨着胡话了。
一人一狼极有默契,南离用尾巴卷起她,递给背上的逄风,逄风则将大氅盖在女童身上。狼纵身跃向天空,风驰电掣向村落奔去。
狼的蹄爪上燃着金白火焰,裹挟着风与雪向前奔去。南离用上了最快的速度,几乎须臾间,小屋便近在眼前。
万幸小姑娘虽然受了冻,性命却并无大碍。她即便是冻得失去意识,怀中依然紧紧抱着小药篓。村中的郎中来过了,却叹气道:“性命能保,她的脚趾却保不住了。”
寒风凛冽,这么小的孩子却只穿了双破了洞的草鞋,就连袄子也是破的,灰白肮脏的棉絮露了出来。不出一会,女孩便醒了过来,她先是警惕地四周望了望,又确认了药篓还在怀中,绷紧的身体才放松了。
南离去倒姜茶,逄风则递过去:“这么冷的天,姑娘怎一个人在外面?”
瘦瘦小小的孩童紧紧抱着怀中的药篓,“哇”一声哭了,她抹着泪水道:“要采灵……采不到灵……娘就会被仙人老爷杀掉……”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是个采灵人。
从她颠三倒四的话中,他们得知女童的父母都是采灵人,可近些年灵气匮乏,灵物生长年限又长,灵药灵材并不那么好找了。她的父母皆因为没有按期缴纳灵药被关进了监狱。如果不用灵药去赎,就只能被卖给仙人做靶子。
她的父亲已经死在狱中,只剩母亲了。听说此地有龙血花,小姑娘便千里迢迢徒步赶来寻找,却倒在风雪里。
她咬着青紫的嘴唇,而南离看出来,她紧紧抱着的竹篓里,只躺了几株发蔫干枯的低等灵药,连炼一枚回气丹都不够。
南离攥紧了拳,便要取龙血花予她。他正欲掏乾坤袋,却被逄风不动声色捉住了手。坐在木车上的逄风,动作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
他瞬间便明悟了。
龙血花太珍贵,如果贸然赠与女童,极有可能被当地官员私自扣下,她的性命就保不住了。幸好他的乾坤袋中灵药众多,南离翻找了一会,取出了几株不那么珍贵的灵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