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变态心理学) 中(330)
照相的主人正在极速飞奔,整张照片一片模糊。
最后一条。
以方才在隔壁阳台的角度,拍出了他所在房间的阳台。
容铮猛地站起身来,飞快跑到阳台的推拉门旁,脸贴在门上,透过玻璃朝外看。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方才在隔壁探出头打电话的影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咬紧牙根,步步朝后退,最后坐在床边。
他拼命让自己冷静镇定下来,心想,如果那个东西从阳台进来,他就从门离开,如果那个东西从门外进来,他可以从阳台翻到隔壁房间。
这时,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起来,一条图片跃上屏幕。
图片里漆黑一片,只是头发的边缘反射银色光线,像是拍照的人正躲在一处狭窄的地方。
狭窄的地方?
微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那张照片,忽然之间,他想起之前王伟鹏讲起的故事——隐藏在床底下的干尸。
容铮浑身一震,全身血液从心脏急涌而出直直冲向头顶,一股陌生的恐惧感顺着已经凉彻骨髓的冰冷寒意通达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僵立在了原地,犹如脱离了水的鱼无法动弹。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冰冷又shi滑的触感,让他在热浪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猛地一低头,看见一双布满尸斑惨白的手正牢牢地抓住他。
他心脏极速跳跃,呼吸也急促起来。
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个有力的响指的声音。
“啪——”
一个柔和而有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容铮,醒过来!”
容铮先是一愣,随即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抛上了半空,浑身的血液霎时一股脑冲上头部,紧跟着小腹部一阵酥麻,仿佛听见了呼啸的风声,整个人开始飞快下坠,手脚一阵发麻,感觉呼吸就要爆炸,他猛地睁开眼,撞入眼帘的是一盏映着自己脸的吸顶灯——
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变得扭曲变形。
他剧烈地喘息了几口,惊魂未定的躺了片刻,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就要爆炸一样,那冰凉的触感还残留在脚踝边,恍惚之间,无法分辨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睁着眼睛兀自盯了灯罩里的自己一会,容铮这才缓缓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躺在一间有些熟悉的房间,屋内光线昏暗,几扇窗户都被厚厚的窗帘遮盖住。
容铮一下从沙发上弹坐起来,一边伸手去抓茶几上的手机,一边艰难地在一脑子浆糊里搜罗着记忆。一抬头发现了一盏风扇,就放在离他一步远的距离,恰好对准他刚才脚踝的位置。原来刚才那冰凉的实感,就来自于这里。
“辛苦了。”
脚步声在身侧响起,容铮扭过头,一愣之后,顺从地接过递来的水,咕噜咕噜一口全喝了下去。
那是省厅合作的心理辅导师林柏诚,他拉过凳子坐到容铮面前,朝他柔和一笑:“怎么样,能撑得住吗?”
容铮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坐直了身体,整个背部挺得笔直刚正,像是一块坚硬的钢板,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完全看不出刚才在治疗过程中惊慌失措的模样。
“你看,无论多少次重演,你都救不了她。”林柏城用一种格外平缓的语气陈述着,“因为她先砍了你的左手肩膀,让你丧失格斗能力,还有连日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和面对犯人的紧张感已经到达临界点,再加上长时间泡在污水里,各种有毒气体侵蚀,很难保有最佳状态。如果换一个人,根本无法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面对两个精神状态都有问题的成年人。你可以去精神病院看看。疯子的力气都大的惊人,尤其是预见死亡的人,不是同归于尽,就是杀了人逃跑。而你活了下来,让罪犯没有逃脱制造更大的伤害,还带回来重要的信息,这已经非常了不起。”
他顿了一下,看向容铮:“至于你的幻觉,容铮,你要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潜意识里制造的恐惧,是因为无法接受事实真相,而不是真的存在鬼魂。你得放他走。”
容铮沉默地握紧手里的水杯,过了好一会,才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明白。”
“我们来聊聊你现在的生活,最近工作上没有什么困难吧。”林柏诚仔细观察着容铮的脸色,“有没有像上次一样突然心悸,手抖,肢体不听使唤?”
“没有,”容铮摇摇头,从桌子上的纸盒里抽出几张纸,边擦着头上的汗,边沉声说,“除了睡眠有些障碍,没有再出现幻听。”
林柏诚点点头,在认真观察容铮后,在手底下的文件里写下了一排字——建议病人继续接受心理治疗。
容铮是在一年前被安排到心理研究所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在处理完南湖大学分尸案后,容铮患上了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
本来是打算去解救人质,结果不但打死了凶手,连受害人也死在了自己枪下,虽然最后审查下算是正当防卫,但那一晚发生的事情,无论是目睹亲手杀害了两人,还是自己濒临死亡的体验,都在容铮内心深处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开始频繁的失眠,产生幻听幻觉,尤其害怕厕所、厨房和下水管道。他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梦到那晚的场景,就像一次次旧地重游,不停地在他梦中重演,同时在梦里会出现窒息惊厥的状态。
对于这些症状,容铮一直隐藏得很好,他沉闷的性格让周围的人没有发觉他的精神出现严重问题,直到三个月后的一次抓捕毒贩的行动。
毒贩为了躲避追捕,一头钻进了下水道,打算从下水道逃脱追捕,紧追不放的容铮也一头钻进下水道,而在走进大概一百米的位置,容铮忽然出现全身僵硬的状态。
他浑身犹如灌了铅般,直直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后面跟来的警员看见他的时候吓了一跳。
容铮面部通红、扭曲,呼吸急促,出现极端痛苦的模样,在被抬出下水道后,容铮的情况立刻减缓,再过一会儿,他又如正常人般行动,丝毫看不出方才的病态,后来的体检结果,也显示他生理状态毫无问题。
在那之后,容铮被安排到了省厅合作的心理研究所接受治疗。一开始容铮极度不配合,认为这只是一些能自我克服的小问题,几次想要重回工作岗位,直到副所长林柏诚亲自出马,才让容铮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
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治疗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林柏诚采用了多种治疗手法——认知行为、催眠、脱敏治疗……
在经过半年的治疗,容铮的病情大幅度好转。就在去年年底,容铮调到了淮赧市心理研究所成立的特殊案件调查组担任负责人。在一次进入下水道探查案情的过程中,除了短暂的心慌、肢体僵硬,并未再出现其他过激症状。
与此同时,噩梦失眠的状态也有大幅度的好转,最近又破获了一起震惊海外的器官走私大案,可谓是声名鹊起,看起来,容铮已经摆脱了一年前钟旭给他带来的困扰。
林柏诚认为可以适当调低谈话次数,但在一个月前的一次见面谈话中,他隐约查探到一些不同寻常。
容铮不是一个配合的病人,倒不是他会抗拒治疗过程,而是他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不仅仅是欺骗别人,更是欺骗自己,这样的病人在军警队伍里并非个例。
实际上,林柏诚遇见过至少四例类似病例,无一例外都是自己团队的顶尖人物。为了不让敌人查探出弱点,往往要深层的包装自己,这种包装通常都是无时无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毫无松懈。因此需要心理专家采取更多的语言肢体上的技巧,让他们放松警惕,流露出最真实的情绪。
打个比方,就像是拿着冰镩去凿冰山,心理治疗师就是开采冰山的人,冰山就是病人隐藏内心弱点的屏障,一定要把冰山凿穿,才能窥视到病人真实的内心。
这是个缓慢的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毅力和专业知识,而这些都是林柏诚恰好具备的。
因此在和容铮谈话时,在那不动声色的冰山下,林柏诚准确捕捉到隐藏在深处的一处暗涌,而那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
“舒墨。”林柏诚合上手中的资料,微笑地看向容铮,“能和我谈谈这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