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莎莎舞的漂亮男人(99)
倪辉忽然叫他:“然然。”他从没有这么叫过齐向然,以前都是冷嘲热讽的“少爷”“公子哥”。
“如果当初我没有把你换走,你跟着我生活,是不是会叫我爸?会不会因为过得不好埋怨我?”
齐向然看见倪辉干裂的唇一张一合,顿了很久,他又满不在乎地笑了。
“管他妈那么多呢,”倪辉说,“这件事儿,老子从来没后悔过。”
第74章 江纵竟然无声地笑了下
茫茫然地,齐向然拨开熙攘人群,沿着脚下的路往外走。
这医院似乎四通八达,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有人来人往的走廊,齐向然一路往下,到大厅,忽然抬头,规律排列的照明灯发着白光,状似怪物发亮的复眼,从高悬的吊顶俯瞰着他、或是人群,像人俯瞰碌碌的蚂蚁。
脖子仰到酸,抬脚再往外走,竟然碰上抱着保温壶的芳姐。见到齐向然,她明显意外,愣了两秒,把他拉到一旁,问他怎么找过来的。
齐向然没回答,她便絮絮叨叨又叮嘱他许多,上到人生规划下到穿衣吃饭,仿佛今日见面以后没有再会之期。齐向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等她说得差不多了,开口问,医生怎么说?
芳姐忽然就沉默了,盯着地板反光,很久才答了句话。
倪辉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之前靠吃药撑着,原以为情况会一直稳定下去,哪知道却在几个月前忽然恶化,算算时间,正是江纵来下坝村跟他谈过一场之后。
肝硬化要么吃药保肝,到失代偿期,就只有考虑肝脏移植,不过倪辉的主治医生给出另一个建议,让他可以回家了。
得知这个结果,齐向然也没有表现出太震惊。他忽然想到曾经不知道在哪儿听过的一句话,说人有时候就靠一股劲、一份责任活着,是不是现在终于甩掉了他这份责任,所以倪辉松了劲?
他问芳姐他们之后的打算,芳姐却怎么也不肯再说了,借口要上楼送饭,摆摆手赶走了齐向然。
去江纵律所的路上,齐向然摸着手臂那道狰狞的旧疤,望着窗外发了很久的呆。无论倪辉嘴上说得再难听,其实齐向然还是能敏锐地察觉,他对施语凤和自己并非没有感情。一个混混的爱而已,说出来好像不怎么光彩,也不怎么伟大,它甚至粗俗、鄙陋、不择手段,可正是因为它,齐向然才没有挨饿受冻,施语凤的母亲有人送终,那个小院原模原样被好好保存直到大火烧尽。齐向然也正因为它,在觉察到倪辉多半不是自己生父时,仍然守在那个小院,跟他过起一种古怪的相依为命的生活。
踏上电梯,齐向然忽然又觉得自己这几年的坚持可笑,他既然能为了一点倪辉的感情窝在那地方如此之久,怎么竟然会对齐正荣夫妇求全责备宁死不屈?
大抵人心、人性复杂至此,也简单至此,不过一瞬执念,便能困缚半生。
“叮”一声响,他迈出电梯,进律所。这是次冲动的来访,小丁见到他要推江纵办公室的门,笑眯眯地给他指路,说是主任带着位高个帅哥去楼下参观了。
齐向然听江纵说起过,楼下那层也属律所范围,只不过平常拿来给内部员工用得比较多,他还没来得及参观过。小丁有事要做,给他指了路便急匆匆走了,沿着楼梯下去,这层上班时间也冷清,会议室、演讲厅,几个地方都没人。
他往前走,见到最里面那间门缝隐隐透一线光,正要上去敲门,却意外听到齐铭的声音,有些抖,像压抑激动的争执,言语间还有他的名字。
齐向然手顿在半空,几秒后,慢慢蜷起来。静悄悄地听。
“我们也没有非要逼他回京城的意思,留在新南也不是不行,”齐铭语速有些快,“但目前这个情况,他不想留在养父母家,那个家里也确实让他待着不好受,没有家人,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他是我小叔唯一的骨肉,我爷爷的亲孙子,我们对他好还来不及,跟我们生活在一起,难道不最合适吗?”
“我说过了,”齐向然听到江纵低沉的声音,“这件事情,我尊重他的意见。”
“尊重他的意见?”齐铭竟然冷笑一声,“Alvin,你这话说出来怕是连我家老爷子都不信。在山上那天我就怀疑了,小然说想离开新南,紧接着你就大半夜跑山上来找人,给你安排房间你不要,非得跟他挤一间房。第二天一出来小然看你那眼神就不对,你们俩恐怕不止是普通好兄弟那么简单吧?你敢说小然做任何决定,都没有你的因素在里面吗?”
江纵没有说话,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回答。
屋子里传来细微的动静,是脚步声。齐向然盯着门板上的花纹,想象到江纵抱着手臂懒洋洋靠在某个地方看齐铭打转的样子。
“我不是歧视同性恋,”好半晌脚步才停,齐铭认真说,“我发小就有一位已经结婚的同性爱人,我们之间关系也非常好,甚至他那位爱人,也是我家老爷子的学生。”
“如果说小然确实是喜欢男人,我不会拦着他,圈子里如果有任何相同性向不错的人选,我都可以给他介绍,”顿了顿,他接着说,“Alvin,你是不错,家世可以,工作体面,也一表人才——但你觉得你真的适合跟他在一起吗?”
听到这里,一股无名火起,齐向然几乎是立刻就想冲进去,拳头刚一攥紧,他忍住了,听到齐铭继续说:“你比他大这么多,你踏进社会的时候他还是个初中生,他又没上过大学,又没正儿八经工作过,社会经验那么少,就是白纸一张。你这种人,稍微冲他勾勾手指,他就满脑子稀里糊涂不知今夕何夕了,被骗了恐怕都还得给你数钱。况且他这个年纪,最容易做出什么为了爱情抛弃一切离家出走的糊涂事儿,这些道理你不明白吗?他从小跟在你屁股后面长大,是感情深,但你们之间到底是亲情还是别的什么感情,也是两说,如果弄混淆了呢?你有足够的理智和能力抽身,小然呢?”
江纵依然没有回答。齐铭语气缓下来一些:“朋友之间才跟你讲这些,话说得不好听,但都是事实。我们姑且把这些抛在一边先不提,Alvin,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我都清楚,”屋里没别人,但齐铭还是压低了声音。
齐向然听到他凝重地问:“以你的身体状况,真的可以保证完完整整陪他走一辈子吗?”
听见这话的瞬间,齐向然心头都不是一跳了,他简直如堕冰窟。
那寒意是从脚跟直窜上来的,血流仿佛凝固,心跳仿佛停止,天灵盖都是一片凛冽的冰凉。他张张嘴,想要叫一声,或是把门推开问个清楚,整个人却冰冷僵硬动弹不得,像尊已经成了冰块的死尸。
屋子里一片长久的寂静,齐向然的呼吸似乎都消弭在死寂的空气里。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江纵的嗓音,还是那么熟悉,有着漫不经心的语调:“还记得放我床头那个玩偶吗?”
齐铭回忆半天:“那个四不像?”
“那是然然做的。”江纵淡淡回答,有些自说自话的意思,“小学五年级秋季开学,他们学校举办的一次跳蚤市场活动,让大家做手工来卖,他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看来的这东西,熬了好几天夜,才做出来那么一个。”
恍恍惚惚,齐向然记起来这件小事,那已经是好多年前了,连他自己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他做的是个羊毛毡,本来想戳只豹子,戳了一半发现实在太难了,又想改成猫,最后是个什么模样他已经忘记了,但当时自己应该挺满意,不然也不会拿到跳蚤摊上去卖,最后卖给谁了他不知道,他因为实在嘴馋小卖部刚煮好的关东煮溜了号,回来同学就把卖东西的钱塞给了他,他还在江纵面前炫耀了好几天。
“在这种事情上,他从不愿意承认自己比别人差,”江纵继续说,“昂着个脑袋在那跟前站了一整天,天都要黑了,他同学的也都卖出去了,就他那个无人问津,明明难过得都要哭了,还骂骂咧咧别人没眼光。”
齐铭有些了然:“所以你给他买走了?”
“他那个性子,不可能会因为我照顾他生意高兴,只会觉得我又在欺负他,毕竟他在做的时候,每有一项重大突破都要举到我面前给我看一眼。”江纵语气里带点浅淡的怀念,“最后趁他不在,我托我朋友的妹妹买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