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莎莎舞的漂亮男人(74)
齐向然站在河边,这是他从前最常来的位置,底下一条臭水沟似的河,眼前见到的是对岸不知道排放了多少污染物的工厂,身后是面目全非却仍然陈旧落后的河街。
他抬头望天。有那么一瞬间,齐向然觉得这片天成了一片磅礴颠倒的海,他在海居高临下的垂视里,是一片孤形吊影的落叶。
这种想象让他感到可怕。
照片揣在裤兜里,齐向然最后看了一眼这条街,转头挪着脚步离开了。
据崔丹珍所说,那几个操着北方口音的人在离开时还给她留下一张名片,希望她如果想起来可以及时联系他们。但她那时忙着收拾屋子,只是随便瞥一眼,就将名片扔进垃圾里,而垃圾早就丢进了路过的垃圾车。
他真的是一片落叶,齐家、崔家、倪辉、来找施语凤的北方人,这一切看起来毫无关联的线索组成一个无形的漩涡,将他卷入其中,卷得晕头转向,卷得支离破碎。
但他冥冥之中感觉快了,快要触碰到事实真相,哪怕唯一知道真相的倪辉不愿意告诉他,但一切发生过的,总该有迹可循。
他追寻着照片上的踪迹,独自来到中心公园。说起来谁敢信,施语凤当年竟然也坐过中心公园的游船,那张照片上,她穿着碎花裙,长发蓬松随风扬起,坐在船尾对镜头笑得好开心。
二十多年过去,这片湖早已变了模样,上次和江纵一起见过的满池荷花,此时几乎已经凋谢殆尽,又是令齐向然感到陌生的另一番景象。
好在湖周围的那些老树没有挪动,齐向然找到她当时迎向的方位,站定,视线投向前方。周遭行人极少,下过雨的湖面有隐约的雾气,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齐向然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看什么,长久的寂静中,似乎有一艘褪色的蓝白色游船从憧憧水影中缓缓驶出来,薄雾忽然散了。
温暖阳光、热闹笑声、花香鸟语,穿着碎花裙笑意盈盈的漂亮女人,一场隔了多年的从未谋面的母子的对望。
那个姓崔的禽兽没有骗他,齐向然注视着那张脸,以难以言喻的心情想。
他跟施语凤长得,真的太像了。
浑浑噩噩一整天,齐向然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第二天一睁眼就接到江纵电话,江纵出差完没立刻回来,先直接去了律所,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要忙,托齐向然去书房找一份文件带给他。
剃须刀是江纵一早给他买好的,齐向然边刮胡茬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又长了许多,好在之前的型还在,看着不让人觉得太奇怪。一夜没怎么睡好,所以整张脸都没什么精神。洗漱后,他随便挑了身衣服,在江纵书房找到他要的那个文件袋,怕他着急要用,齐向然打车去的律所。
不是上下班时间,电梯间几乎没人,电梯一路畅通,到二十三层时停下,一位穿一身高级职业装的长发女士进来,正要按电梯,见到按键上亮着的数字,手指一蜷,又收回来。
齐向然瞥了她一眼,细眼睛、高鼻梁、淡唇色,清冷挂的美女,身上那股子大女人的气质倒跟萧清嘉如出一辙,江纵一贯找女伴的风格。
他收回视线,跟她没有任何交流的欲望,昂着脑袋数电梯楼层数的跳动。十多秒的死寂,“叮”一声,到了地方,那女人先跨出电梯,踩着高跟鞋直直奔向律所前台。
齐向然一点儿也不意外,这一整层楼都是江纵的地方。
他跟在后面走进去,律所里一向安静,前台接待说话声也很柔和,似乎在耐心跟这女人解释什么。齐向然经过她旁边,本无意要听她说话,一声“Alvin”却清晰地钻进他耳朵。
“那我在这里等他一会儿?”她淡笑着说,声音不疾不徐,“也不是什么大事。”
Alvin这个英文名江纵很早就有了,只不过在他上了大学以后,才时常有人这么叫他。
齐向然脚步没有停顿,把那女人的声音甩在身后。推开江纵办公室,小丁正在江纵办公桌前整理文件,听到动静本来挺意外,抬头见是齐向然,先愣了下,随后露出一个笑来,跟他打招呼。
“你们主任不在?”都是年轻人,见过两次面,两人便熟悉不少,齐向然没多跟他客套。
小丁往门外努努嘴,将用剩的曲别针放回盒里,“出差一回来就去开会了,让我帮他理一下带回来的材料。估计这会儿应该也开得差不多了,你要不先坐会儿?喝点什么?”
齐向然把拿来的文件放办公桌上,“咖啡吧。”他一点儿心理负担也没有地一屁股歪进主任专座,手肘搁在桌上,虚虚支着下巴,抬眼问小丁,“他出差你没跟着去吗?”
小丁见他这一连套毫不见外的动作,脑子里浮现上回见到他强吻自家主任时的情景,不禁暗自咋舌,之前什么关系他都想到了,怎么就没想到人家是一对儿。他又不着痕迹地仔细端详齐向然的长相,这人好看得有些艳丽了,特别是挑着眼睛看人的时候,和江纵那种沉肃里隐隐带点野劲的英俊全然不一样。
怪不得主任都要搞基,这人长得确实带劲。
小丁起了身鸡皮疙瘩,一抿嘴,转身要给他冲咖啡,“一看你就不懂我们律所的机制,我是实习律师,兼任一点主任助理的活儿,和外头公司那些专职助理不一样。”
这么一说齐向然就理解了,压榨实习生干杂活儿嘛——这点跟外头那些公司也没什么区别。
他张张嘴:“你们楼下……”
话才刚起了个头,门被推开,江纵跟人的说话声先传进来,没两句,跟人告别,他翻着手上的资料,抬眼见到齐向然,脸上没什么太大表情,“来了?”
齐向然视线一直跟着江纵,一礼拜不见,江纵似乎瘦了点,眉间隐约透出点疲惫。走路都在看资料,估计这段时间确实是挺忙的。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齐向然点点面前的文件。
江纵扫了一眼,低低“嗯”了声。
“别的我没乱动啊。”齐向然说,“找文件的时候翻乱的那些也放回原位了。”
“好。”江纵点头,目光又落在手上那沓东西上,齐向然瞥了眼,似乎是会议纪要。
两人说话间,小丁把咖啡端上桌,很自觉地往外走,带上门的时候他悄悄看了眼,江纵已经回来了,齐向然也没有要让位的意思,江纵竟然不说什么,长腿一伸,很自然地虚靠到办公桌上看资料。不知怎么,他从江纵姿势中隐隐看出点纵容的意味。
“跟小丁聊什么了?”门轻轻被关上,江纵随口问齐向然。
“还没开始聊你就回来了。”齐向然耸耸肩,端起咖啡嘬了一口,差点没给他苦得背过气去。他放下杯子,扫一眼江纵的桌子,花瓶里已经没花了,花瓶上却贴了个便利贴,凑近一看,是之前他给江纵画的那个大猪头。
齐向然淡笑了下,视线一转,见到江纵笔筒里多了支钢笔,是款暗红色花纹的万宝龙。
应该是江纵新买的,不然这么显眼一支笔,齐向然之前来的时候不可能没有印象——不过这笔风格也太不适合他了。
“今天很忙?”齐向然把咖啡留给江纵喝,撑着桌子站起来,“要不然我先回去?”
“有个案子的收尾要做。”江纵看了眼时间,“准时下班没什么问题。”
“不见得吧。”齐向然拉长了声音,意有所指地笑了下,“外头那么大一位美女等着您呢,待会儿不陪人约个会吃个饭什么的?”
江纵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掀起眼皮,很淡地看了他一眼。
“张口闭口就是Alvin……”他冷淡,齐向然也能冷淡,“你说你有名有姓的,怎么女人都爱这么叫你。”不过这冷淡里又掺了点阴阳怪气,“叫着不嫌肉麻,我还叫达尔文呢。”
说完他绕开江纵,抬脚想往外走,江纵却忽然说:“让我猜一下。”
他语气不紧不慢:“你说的那位女士应该是二十三楼那家公司的老板。我记得她姓蒋,之前来律所咨询过一点公司法务,的确约过我吃饭,不过我没去。至于你说张口闭口Alvin,这名字我也一直在用,她通过一些渠道知道了,那也不奇怪,你同样也可以叫我Alv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