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莎莎舞的漂亮男人(2)
“纵哥,你看——”孙海侨弯腰,表功似的把手机递到江纵面前。
江纵没接,姿势也没动一下,只是淡淡垂眸。
睫毛遮住了那双劲得携风带焰的眼,孙海侨见到江纵的视线落到屏幕。
那上头昏暗、拥挤、嘈杂,中年发福男和失足风俗女一对对,在世纪初就建好的简陋老舞池里搂着贴着缓慢摇摆。低俗暧昧的擦边舞。
孙海侨怕江纵认不出,将视频放大,指着左边那个漠无表情紧搂老头的高挑“美女”,笑起来,抖他今天的最后一桩料:“俗话说啊,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的儿子会打洞,人得信命,生来该是什么人,那就得是什么人,在齐家呆了这么多年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干回他亲妈的老本行了。”
桌上立刻有人跟他对上了眼色,接茬:“什么老本行?”
江纵抬眼,眸中有辨不清晰的深色,但唇角微勾,像笑更多,就这么一副沉静样儿看着孙海侨。他在等着孙海侨继续往下说。
孙海侨笑着看江纵,见他终于露出来从前惯用的神色,知道自己这马屁是拍对地方了,于是扬起声,轻蔑粗鄙地嗤道:“做鸡啊。”
他说:“你们都还不知道吧?他那个亲妈的老本行,不就是做鸡嘛!”
第2章 包场三百
一路走着过来,没有风,闷热低沉的黑夜。
这是一栋二十年前的老商场,现在看,落寞了。墙上除了乱七八糟的破败店招,还挤着租房招聘药水广告和锈掉的电表箱。外露的电线倒是卷得整齐。
齐向然抬眼,在卡拉ok、旅馆连锁、黄焖鸡、棋牌室、发廊中间找到那个灰扑扑的“舞”字,下头写着营业时间,有半亮不亮的一行小字,为他指明去路:请下负一楼。
只站了十多秒,就有蚊虫闻着味儿在他腿边打转。齐向然跺了跺脚,钻进楼侧的黑洞,穿过走廊,往下,台阶不过一米宽,狭窄的转角用半块墙面张贴着“半生缘歌舞厅”的招牌,简陋、年代感浓厚。
更引人注目的是招牌下方钉的那块蓝色铁皮公示牌,抬头是民警提示:严禁有偿陪侍,严禁卖淫嫖娼。
显然是句标志性的废话,不过瞟了一眼,齐向然继续往下走。
这家舞厅女士进门不收钱,检票的伙计多盯了他几秒,眼神里没有迟疑,只是打量。齐向然见到他视线从自己脸上往下,到肚脐、大腿、脚踝,飞快地流连一圈又往上,再回到自己脸上,带上了别的意味。
灯光暗,乍一看都会被这张脸震住,从而轻易忽略掉艳丽姿色下,相比女人来说更锋利有型的骨骼棱角。
脸有浓妆,紫色大烟熏,假睫毛又长又翘,眼尾鼻尖是细碎的亮片反光,这场合里该有的画法。嘴唇上却只是淡色,叫人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脸的上半部分,上妆的桃花眼最勾人魂,眼神却是懒的,随便往伙计身上一扫。
也就是顿住几秒钟,忽然,齐向然似乎笑了,侧身擦过他的肩膀,轻车熟路进了门。
存包处有面全身镜,齐向然整个人从镜面一闪而过,依旧是黑长直假发,一条简单黑choker,露脐短袖、牛仔短裤和连腿丝袜,他陪人跳莎莎舞就这么几套装备换来换去,同一个地摊上挑的,风格都差不太多。
差不多一米八的个子,在女人中间已经太突兀,所以他穿不了高跟鞋——高跟鞋也压根没他的码数。好在这地方连人脸都看不大清,更别说注意到他比普通女人不知道大了多少码的脚。
红粉色氛围灯下,露着大腿肩膀半边胸脯的肉体像菜市场供人拣选的猪肉。各家舞厅结构都大同小异,齐向然也没怎么多看,找到女人扎堆的地方,往人群里一站,也成了猪肉一扇。
跟周围的女人一样,他掏出手机,点开消消乐,百无聊赖地玩。
视线边缘是来挑选舞伴的男人,他们抱着手、背着手、垂着手,很多都穿蓝黑灰POLO衫,多半是附近工厂的职工,啤酒肚下头紧绷绷系一条皮带,年龄大多四五六十,偶尔晃过一两个头发白透的。
这个年纪,光棍有,但绝大多数都有家。舞女们很多也都成了家,不过在他们看来这没什么,来这里的人只在乎一首歌时间里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刺激,演也不用演的逢场作戏。
舞客里头,熟客和生客很容易分辨,前者大方地游走、观察,主要用穿着来判断某个舞女能提供的服务底线,这种人不大会挑选齐向然;后者更多在踌躇、停顿、试探、考虑,这类人是齐向然的顾客群体,但这家舞厅里似乎并不多。
舞池灯光又暗下来,只剩下主射灯和魔球灯幻动的五彩光斑,闪烁得很暧昧。很多舞厅在三连曲以后会用一曲萨克斯全场熄灯,用来给大家提供方便,不过最近查得严,齐向然没怎么碰见。
等了十多分钟,三局消消乐结束了,没人过来挑他,齐向然不再想闻人堆里的廉价香水味了,收起手机,抬眼,身形轻巧地掠过身旁两位穿齐臀吊带裙的女人,走到那位一直在他余光里畏畏缩缩打转的中年男人旁边,弯腰捡起来一条珠串,直起身,用掌腹擦了一把,递到那人面前。
“啊,啊是我的菩提串儿。”那人接过来往兜里一塞,没敢抬头看齐向然,耳根子红得滴血,期期艾艾地笑,“谢谢你啊,美女。”
齐向然视线刚好往下垂,落到他明显被掉发烦恼困扰的头顶,也嗅到了他不算太重的汗味。两秒后,他把一只手搭到男人肩上,察觉到了这人的激动,于是拿出手机,给他看价目表。
原价一曲十元,包场三百,但因为自己是个哑巴,没办法陪他说话解闷,所以包场可以给他打八折。
男人花一点时间看完,抬起头,用一种齐向然见惯了的目光看他,兴奋、好奇、期待,还有那么些怜惜。
他点了头,说想要先跳一首,以后再来包场。视线没从齐向然脸上移开过,他强装着镇定,又有点害臊:“但我不大会……”
不大会就是不会,正合他意。齐向然用含着感激的眼神看他,接着对男人露了个笑,让人傻住了。他把手机放回去,另一只手也搭上男人肩膀,带他慢慢摇进舞池。
接下来几天,这人竟然真包了场,还没让齐向然给他打折。
看微信余额的时候齐向然乐得不行,这男人多半是第一次来跳莎莎舞,也不懂规矩,顶破天只敢捏捏腰摸摸屁股,调两句模棱两可的情,这对齐向然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本来他怕人察觉,一直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结果撞上这愣头青愿意砸钱,硬是破例接连到这舞厅跳了快一周。
这男人话很多,也没什么城府,没几天就主动把个人信息给齐向然交代完了。干什么工作的,多大了,家里头有个弟弟还是妹妹,和老婆离婚多久了,孩子学习成绩怎么样……甚至还给齐向然讲他家养的大黄狗,耳朵上缺了个眼儿,他妈从路边捡回来的。
齐向然边环着他慢慢摇,边通关消消乐。因为身高差距,他用这个姿势玩手机不用把脑袋支到男人肩膀上。听到男人一小段话题结束停顿时,他便拉开一点距离,好让男人能看清楚自己脸上用以回应和鼓励的笑。
然后男人又继续滔滔不绝,齐向然继续他的消消乐,并不禁在满屏的游戏特效中,许愿他以后碰上的舞客都是这种没心眼儿的愣头青,话多一点也没所谓,他反正又不听。
“说起来,你怎么会来做这个的?”
这时候一首老萨克斯曲响起来,或许是时机到了,气氛也成熟,男人就这么问出口了。
经典桥段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齐向然脸有哂意。
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男人动物性和社会性特征的两大矛盾表现。
一些道貌岸然之辈,嫖了婊子还要让婊子立牌坊;另一些人同情心泛滥自恃善解人意,看你一眼就脑补出一整部因为各种苦衷才不得已下海谋生的故事。
当然了,如果是他现在面前这种男人,估摸着多数会幻想跟对方来一场纯情的灵魂碰撞——俗称拍拖、谈恋爱。齐向然遇上过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