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莎莎舞的漂亮男人(51)
齐向然一怔,攥着筷子,很轻地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想他。”
这时候天边只剩下一点残阳的尾巴了,他迟疑地抬头,那苗尾巴化水一样融进眼里,似有实感,他睫毛抖了抖,盛住轻羽似的两片薄光。
“我在想……”齐向然不知该怎么形容,崔丹珍从此就再无来处,以后即使面对严彭彭,她也多少会有情难自处,所以他难免由此及彼,想到了同样迷失来处的自己。世事难料?人心莫测?生命无常?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也太过于不搭调。
他淡笑了下,视线投到窗外,遥远美丽的天边,暮色将沉,风起云动。游移的话念出来,有几分自嘲的味道,“我在想,我自己都家不像家,怎么还有空替别人操那份闲心。”
蓦地,空气柔软了,软成一场雾,缥缈,轻盈,湿润。
上一个和齐向然坐下来安静聊天的傍晚,在已经非常遥远的从前,聊的是什么江纵已经不记得了,大多是无忧无虑的小孩话题,游戏、玩具、冰淇淋,总归不会是像如今这样能陡然改变气氛的东西。
很难说好或是不好,但这场雾里,除了雾,江纵感知到了更多,又或者说他被这些更多攫获,泡在浪里的情绪、骨骼生长的声音、一颗濡湿又风干的心。
半晌,江纵开口,他很少,不,他从没主动提过这件事:“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和倪辉……”
齐向然目光突然射过来,他似乎立刻预料到江纵要说什么,所以以镖似的目光截住了他。
这眼神从没出现在齐向然身上过,因为那是江纵看他时常出现的神情,一点端详,一点思考,一点冷漠,更多像有审视和警告的意味在其中。仿佛羊露出来狼相。
对他如此迅速极端的变化江纵丝毫不觉奇怪,齐向然看上去乖张骄纵,实际上却是个心思敏感的人,这种敏感因为他年少不经事体现在了很多方面,譬如说现下忽变的心情。这是他用作盔甲的伪装。
不过刹那间,江纵明白了齐向然大概对他想要说的那个事实早有猜测。看着齐向然脸上最熟悉也最陌生的表情,他从来无一物可烧的胸膛里忽然“轰”一下燃起一山的烈火,火焰无休止地往上跳,燎得他竟然心痒如麻,竟然心焦气躁。
不可否认,虽然出离他的掌控,但这实在是一种脱靶与脱把的刺激,来源于判断失误和未知危险的另类快感,让人脉搏又在狂跳。
“原来你知道。”本来可以轻易安抚住他的情绪,可江纵用这么一个陈述句。简单几个字,他没掩饰其中的怜悯和盎然兴趣。
“知道什么?”
齐向然反问,声音不大,但很沉静,一错不错地盯着江纵的眼睛,泰然自若地往后靠。
江纵挑眉:“打哑谜?”
“你先打的。”
“是吗?”
齐向然扬了扬下巴:“你说话明明留了那么长一截,为什么不是?凭什么不是?”
江纵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他俩和谐就此几瞬,转眼便又针尖对上麦芒,好在一个人保持风度没有非要答案,一个人用无理取闹硬生生将话题别开,声没有呛起来。
这场景衬得桌上两碗各自吃了一半的杂酱面多滑稽。
齐向然忽然挫着牙根笑了。
对着江纵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他霎时有种想把天都撕破的冲动。恼恨、厌烦、颓丧,满腔无处发泄的杂陈滋味憋得他要疯!
谁来扔颗炸弹把地球炸了吧!去他妈的哥哥弟弟叔叔舅舅,去他妈的谢谢不客气,去他妈的不要着急,去他妈的乱七八糟的烂事,去他妈的这个b世界!
试过了。
关一只永远撞不破笼子永远撞不死永远要爬起来继续撞的羁鸟,他齐向然关不了!
他霍然起身。
“我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睡。”脚步刚抬,又朝办公桌瞥了一眼,“那花也就三天花期……”
他转头垂视着江纵,微微一笑,“三天后,我来给你换新的吧?纵哥。”
第39章 到底是谁的儿子
下坝村出了个杀人犯,这新闻一时半会儿冷不了,齐向然走到哪儿都有人拦着他问东问西,他不透露任何,那些人便讨论得更起劲。
具体怎么传言,齐向然并不感兴趣,严彭彭一个常和各种社会青年打群架的混混头子,这条街的人没一个不对他又怕又鄙夷。而崔父坐过牢,贪财好色没担当,自然也是臭名昭著。
如今两个人出了这事儿,一个断了气,一个还关在看守所里,估计谱都要被这些整天吃饱便无所事事聚在一堆的街坊们编排到天上去。
倪辉也问他,他最爱坐齐向然房间门口的那把瘸腿竹椅上抽烟,翘着二郎腿,椅子发出力竭声嘶的吱呀。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是你老子你不能说?”
齐向然没吭声,只是很淡地瞥了他一眼,一刀把西瓜劈成两半。
倪辉“啧”了声:“待会儿给你芳姐她们送一半过去,买这么大吃不完。”
齐向然没耐心,全切成大块,刀往桌子上一扔,随便拣了瓣,淡粉色的汁水顺着指缝往手臂上流,冰凉黏腻,浅浅一条水线,从肘尖滴滴答答落下去。
“这他妈就是她买来的。”用掌心从下往上一抹,反而越抹越沾手,齐向然坐下来,腿岔开,低头,咬了口西瓜尖。
“西瓜都不知道递我一块,”倪辉掐了烟,站起来时椅子叫得凄惨,“我看以后养老也别想指望你。”
“我也没指望你养我啊,”闻言,齐向然笑了下,“咱俩就这么着吧。”
倪辉肩膀僵了僵,半晌才伸手拿了块西瓜:“那不这么着还能怎么着啊,你爹我只有就这本事,挣点小钱,咱爷俩饿不死就行了。”
齐向然把西瓜皮一扔,问:“那个姓崔的到底和你什么关系。”
倪辉头也不抬:“邻居呗。”
“邻居?”齐向然冷笑一声,“你蒙谁呢?”
“我蒙你干嘛?”倪辉问,“我有什么好处啊我蒙你?都他娘的是个死人了。还有,你这胆子忒大了,那天晚上一个人就过去,你也不怕正撞上人家给你也来几刀?操,做事情长点脑子行不行,好歹给我来个电话啊。”
齐向然眯了眯眼睛,他知道倪辉这是在转移话题,关于以前的那些事情,对方一点风都没透给自己过。
哪知下一刻,倪辉没等来齐向然开口,自己竟又补了句,“那畜生钱没挣几个事儿给我找一大堆,妈的谁想要这种马仔啊?死了也好,死了不碍眼,见着他就他娘的烦。”
说这话时他不耐烦地拧着眉,牵动了脸上的刀疤,一副穷凶极恶的样。他不愧是曾经闻名一方的流氓,就算老了浑身上下也都是这横行的气势。
齐向然盯着他的脸,忽然问:“我妈叫什么名字?”
倪辉立刻收了声。
“没记错的话,这是我问你的第二次了。”齐向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撑着桌子,问:“倪辉,我妈叫什么名字?”
倪辉抬眼,眉头仍然拧着,眉心深深一条痕,眼尾有被岁月压坠的眼纹,眸色在暗光的屋里显得黑沉,道上摸爬滚打几十年,他有暴戾凶恶的一双眼。
他看齐向然,像看一只待宰的羔羊,像看一尾搁浅的嫩鲸。他笑了。
“你今年多大?二十有了吧?”他慢慢说,极富耐心地,“二十年前睡过的一婊子,花花?露露?丽丽?这么多名字,换成你,你记得清吗?”
齐向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拳头却越捏越紧,紧得指甲都掐进掌心。
“二十多年了,”倪辉拉长声调,像叹气,而后竟然露出几分苦思追忆的表情,“真忘了。”
“忘了。”齐向然低声念这两个字。
倪辉无赖地笑一笑,拿着块西瓜转身出门,边啃边对他摆手:“对咯儿子,早忘啦。”
似乎在原地站了太久,再瘫开手时,掌心已经被掐出好几个弧形的深痕,黏腻的汁水干巴巴地沾在上面,像他得到的搪塞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