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莎莎舞的漂亮男人(79)
见齐向然注视着自己默然不语,似乎让这些话组成的锁链牢牢缠紧,曾经那些趾高气扬、牙尖嘴利、耍赖撒娇的样子全然被她绞杀,江惜牙齿颤抖着,鼻腔泄足愤似的哼一声。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齐向然,像得胜、像怜悯:“齐向然,我告诉你,你鸠占鹊巢,让人家流落在外耽误治病,留下一辈子的病根,”江纵闻言霍然起身,似乎想要阻止接下来的话,但已经来不及了。
江惜恶狠狠的,报复性的,一字一句地说:“就凭这一点,你哪儿都不占理!”
第60章 《忧虑》
霎时间,似乎全世界都安静了。
眼前的人,眼前的饭菜、红酒、挂画、插花,整栋熟悉又让人感到陌生的别墅,都好像电影镜头里的画面,抽帧似的天旋地转起来。每张脸都是扭曲的,是哭是笑、是气是怒,齐向然什么都看不清。
他忽然想到爱德华·蒙克的那副《忧虑》,很多年前的一个国际艺术展,朋友非拉着他去看,但齐向然却于绘画艺术鉴赏上一窍不通,甚至还对这幅作品不客气地嗤之以鼻。
可多年后的今天,他竟然感觉自己置身于活生生的《忧虑》。世界像诡异的流体,一张张面目模糊空洞的人脸,稠暗压抑的用色,血腥的天空和峡湾线组成不规则的被搅乱的涡旋。
铺天盖地的,他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陌感和恐惧。
“哪儿来那么多理由啊?”
“就凭这一点,你哪儿都不占理!”
江惜的嗓音不算尖利,说出来的这些话却像刺、像刀,句句都扎进齐向然最难以防备的地方。江纵说了句什么、周围人在劝什么、江惜还在争辩什么……
事态好像失控了,逐渐往闹剧的方向演变,可每个人的出发点似乎都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做父母的、做妹妹的、做孩子的,人人都有经年的激愤枉屈,像埋在心里霉烂化脓的腐肉,如今终于掀开了、挑明了,原来齐向然就是烂疮疤的中心。
齐向然凝视这一切,心想,如果吵架可以当作割掉腐肉的手术,这到底是刮骨去毒还是剜肉补疮?
大概他真的还是个孩子,面对这种场面,他连再说一句话的勇气也没有。他的意识在耳边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尖啸声里茫昧,好几秒以后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耳鸣,是身体本能的过激反应和屏蔽外界伤害的自我保护。
凉了的饭菜发出来的味道不再是香味,而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油腥气。齐向然盯着这一桌子菜,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自己现在把这一桌子菜都掀了会怎么样呢,能暂停或者结束这一切吗?于俊兰一直没出声缩着肩膀坐在角落,那样不知所措,明明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他为什么不说两句话呢,哪怕给自己一个愤恨的眼神也好啊,这里的所有东西,在场的所有人,原本全都应该属于他,他恨自己也是理所应当啊。
“江惜。”江纵沉静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言语里的警告意味让人想到某种残酷的野兽,齐向然的耳鸣褪去,“你要发疯,回你自己家里去,”这好像是齐向然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听到江纵说这么不客气的话,“有没有一点教养?你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江惜嘴张到一半,闻言猛地瞪大眼睛,“我没教养?”她牙齿因为激动而发出不自觉磕碰的声音,脸胀得通红,“你说我没教养……”
她显然同样对江纵这话感到不可置信,一边环视桌上的所有人,一边自言自语地点头:“好啊,我是没教养,敢情咱俩不是同一个爹妈……你倒有教养,你有极了,你绅士、你大律师,谁能比得过你江纵啊?你因为一个外人骂你亲妹妹,你好得很……”
江惜说着,眼圈逐渐红了,她死死盯着江纵,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哽咽:“到今天我才知道,江纵……”她连这种委屈话都说得很犟,“原来你真的一点儿也没疼过我。”
“小惜!”
不顾向玲的挽留,江惜大步朝外离开了。
餐厅陷入一片死寂,齐正荣一脸沉默,向玲惊惶不安。桌上的菜几乎一样也没动,靠一顿饭似乎已经不再能将表面的和平维持下去,没人想到会闹到现在这个局面,江惜横插一脚愤然离席,留下这支离破碎的烂摊子,教人想要收拾都无从下手。
“那个……”竟然是于俊兰受不了这气氛,率先打破寂静,他局促地开口,小心翼翼问,“要不然我先回房间吧?”
向玲红着眼睛扫了眼桌上的菜,又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好一会儿,轻轻点了头。她又看向齐向然,眼睛红得更厉害。
这注视太过烫了,齐向然睫毛一抖,抿着嘴轻轻撇过脸去。于俊兰起身时吊坠在胸前一荡,那尊拈花观音很晃眼——原来戴着这个,真的是因为他从小一直身体不好。
替他求这尊观音的人一定很爱他吧。
“然然。”江纵声音竟然有一点轻微的发哑,齐向然抬起头,见到江纵低头看他,像有许多话想要跟他说那样,眼睛里似乎有很深重的愧疚,那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在江纵身上的情绪。顿了好久,最终他却把什么都压了下去,只是摸了摸他头发,轻声说:“上去收拾东西,哥哥带你回家。”
齐向然沉默地点头,起身时,他见到齐正荣仍然坐在他的主舵,盯着这桌菜在看,面色竟然露出几分神魂恍惚。想来他可能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餐团圆饭,会吃成了一餐散伙宴。
沿着他走过千万次的台阶往上,二楼靠右第二间,盯着那扇门看了很久,齐向然才缓慢地拧开门把手。窗帘是拉上的,屋子里一片漆黑,刻在肌肉记忆里那样,他随手就摸到顶灯开关的位置,眼睛被灯光一闪,睫毛便有些湿润。
淡淡一股尘埃气息,不算特别难闻,只是有些沉闷。齐向然往里走,见到屋里的家具都被防尘布罩上,那上面有薄薄一层灰尘,不怎么碍眼,却让人难以忽视。
他脚步随意地打着转,一点一点观察这间屋子,其实什么陈设也没变,似乎没有人动过他任何东西,但什么也都变了,这些灰尘就是可怕岁月的化形,悄无声息就将自己的痕迹侵蚀殆尽。
生日礼物、儿童节礼物、新年礼物、毕业礼物,真要收拾起来,江纵送给他的东西其实也不算太多,都是一些书、模型、小摆件,还有他上高中之后收到的几块名表,金贵一点的都放在他书桌上的收纳箱里。
齐向然把东西一一摊在桌上,挑了挑,拣出他以前戴的最多的那块绿水鬼,江纵当年竟然会给自己选这么嚣张鲜艳的颜色,真让人不敢相信。
他把表戴上,盯着表盘的反光,看了好长时间,才抬起头,最后无所容心地环视一圈这间他曾经的小窝,又拉开窗帘,像他小时候常偷看江纵那样,趴着向窗外望出去。
黑沉沉的,没有月亮的一片天。
“大概就是这个情况,你们确定当时没有弄错?”
齐正荣站着抽烟,闻言,疲倦地揉了把眼睛:“你如果说的是两个孩子刚出生的当晚,那我确实是不清楚。”
向玲摇了摇头,低声说:“那天本来不是我预产期,是临时发作被我下属送去医院的,你齐叔刚好在外地出差,家里头亲戚也没来得及赶过来。生下孩子我看了一眼就睡过去了。”
“那多半就是这个时候被人趁机调换的,护士换班也就几分钟时间,这个人动作很快。”
齐正荣长叹一口气:“都过去这么久了,事情已经发生,该抓的人也抓了,案子都结了。小纵啊,你追查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江纵掀起眼皮看他,淡淡问:“该抓的人真的都抓了吗?”
齐正荣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一件事情,你们一直都没有确认过。”江纵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顿了很久才说,“或许有一种可能,倪辉根本就不是然然的亲生父亲。”
听见这话,两人对视一眼,顿时都愣住了。很明显,他们从没有想过这个可能。